将近三十年前,李键和大头刘东梅都是高中的同学。
李键和大头都在暗地里喜欢东梅,学校在备战备荒的时候挖“战壕”,俩人都争着抢着替东梅去完成她的任务。帮她扛铁锹,拎扁担的,很殷勤。
学校要重新组织文艺宣传队了。
李键兴冲冲的到东梅家。
“东梅,下个星期天学校在小礼堂给报名参加宣传队的同学考试,咱两个准备个拿手的节目去试试?”他倚在她家的门框上,对正在吃饭的东梅说着。
东梅的妈妈刘大婶正在锅台前忙活着,听了李键的话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在里屋听收音机的老伴,对李键说:“能考上吗?要是考上了也真不错,省得天天去挖沟垒坝的。你们俩去试试。”
刘大叔从屋里走出来,对东梅说:“不许去。大闺女大小子往一块凑合,不让人放心。干点活又累不死人,再对付一年就毕业了。能累哪去。嘁!”
东梅放下饭碗,摆了摆手,示意李键到外面去商量。在去学校的路上。
东梅对李键说:“咱把俊雨叫上一块去报名,他也挺喜欢参加宣传队的。咱别拉下他。”
“大头他那个形象恐怕不行,多像那个......?”李键他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像哪个“坏人”了。
“甭管人家长的像谁,咱带上他一块去考试,都考上了皆大欢喜不是。再有啊你别总叫人家大头,他又不是没名字。”东梅瞟了李键一眼。
“嘿,瞧你,叫他大头又不是我自己叫的,你总急什么啊。”李键回嘴对付她。
“你再这么说,我不同你一块去考了,我和俊雨一块去。”东梅赌气说。
“好好好,咱去叫大头。”他一看东梅又要急,忙改口:“叫俊雨,哎呀,我可真不习惯。”
“要懂得尊重同学,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我即使不懂也会被你开导明白了。对了,你去报名,大叔不是不同意吗?”
“嗨,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妈放出话来,老爸敢说个不字,那是给你看呢,哈哈哈。”东梅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东梅身上穿的是黄色的军装,头上翘着两根小辫子,嘴角的酒窝时隐时现,李键最喜欢看东梅的是她“假装”生气的样子,然后自己再去哄她高兴。喜欢看她翘起的小嘴,喜欢看她“恼怒”的眼神。喜欢她的一颦一笑,整天的陶醉在她的酒窝里了。
李键最怕她同大头在一块。
大头的家条件比李键家要好些,时不时的有几毛钱在衣口袋里,请东梅吃根冰棍,喝瓶汽水什么的,李键没有这个条件,他只好多帮东梅干些学校里的活,她家里的活也去帮着干,东梅的母亲刘大婶也有些喜欢李键,有点好吃的也留给他。
李键同东梅来到了大头的家。
大头的爸爸妈妈也是刚吃完饭,大头的妈妈是个干练利索的老太太,手里端着从饭桌上捡下来的碗筷,对他俩说道:“你们俩来找俊雨呀,他刚走哇,说去学校要什么表报名去,你们到学校就找着他了。”
“我们俩走了大妈,再见。”东梅和李键又走出大头家往学校走去。
学校门前有很多学生在议论着什么。
“怎么着,宣传队考唱歌跳舞是对的,还带一科政治成绩?”一个男生叹气说着:“我算没戏了。唱歌跳舞还成,可政治的成绩我是最挠头的一科了。”
一个女同学说:“我跳舞成可是唱歌不成。”那个男生接上话:“你一张嘴呀,能把我们带到西藏去,怕是跑的有些忒远了点。”
“去你的,怎么也比你强,人家问你阿尔巴尼亚的首都是哪里,明明是地拉那,你说是哈瓦那。弄古巴去了,也不近乎,还来说我?”女同学灵牙利齿的说的那个男同学哑口无言,作了个鬼脸跑掉了。
李键和东梅在人群里发现了大头。
“俊雨,你怎么先来了?”东梅问他。
“我听说报名的多,可要填写的表不多,我先来把咱仨的要出来,省得没了不是。”
“嘿,大头你还别说,你的心眼不少,这回的事办的还真成。”李键表扬他。
“我用不着你夸我,不挤兑我就不错了。”大头白了李键一眼。
“我啥时候挤兑你了?”
“你还少挤兑我了。不管在哪都喊我什么?”他晃晃那本来就有些大的脑袋。
李键乐了。
东梅看他的那个模样也笑了。
三个人到教室去填写报名的表格,参加考试的节目是京剧《沙家浜》中智斗一折。
东梅是阿庆嫂没什么争议的了,李键和大头俩人谁去扮演胡传魁争议起来,大头想让李键去演刁德一,自己来演胡传魁,李键也是有演胡传魁的想法,俩人都说自己胖了一些,由对方演刁德一合适。
李键:“我说大...哦,俊雨,我比你胖一些,我来演胡司令正合适。”
“上次班里演出你忘记了,大家都说咱俩的角色应该换过来,你的相貌阴险一些。”大头说完笑了起来。
“你说谁阴险?你找抽啊?”李键扬起了手。
东梅瞪了李键一眼,对大头说:“俊雨,刁德一的唱腔不好掌握,你唱的比他强,你来演这个参谋长,让他演草包。”
大头被东梅几句好话哄的高兴起来。“好,我演就我演。只要咱们都考上了,才是目的。”
李键说:“大头,”一看东梅又要瞪眼睛,马上捂了一下嘴巴,“俊雨,哎呀,这个别扭。我就是记不住你的大名,你从到咱们班来,我就因为你的名字总挨东梅的训。你说的对,咱们都考上是目的,别的不去管它。”
“好嘞,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仨人都 考上。”大头兴高采烈的又晃起了脑袋。
考场上。
毕业班的几个老宣传队员也是主考的成员,李键心里发躇,他看到了其中有个他曾经打过的男生也坐在主考席位上,他现在是校革委会的成员,是个快要毕业了的学生。他穿着一套草绿色的不戴军章帽徽的军装,里面的白衬衣袖子挽了出来,很神气的样子。
他叫王伟力。
门口站着和窗台上坐着的都是看热闹的学生和家长。
考生都在耐心的等待着,叫到号的学生到考场中间来表演自己的节目。
有的是独唱《老房东查铺》,也有的是表演诗歌朗诵《感谢亲人解放军》。
要上场的是两个男同学,表演的是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对黑话的一折。
坐山雕:脸红什么?
杨子荣:精神焕发。
一个威武的亮相,这个同学嗓音也很赫亮。得到了看热闹的同学一些掌声。
坐山雕:怎么又黄了?
杨子荣:防冷涂的蜡。
有的人在喊:“好!”
这一声好把坐山雕吓了一跳,他一急又问了一遍:“怎么又黄了?”
大家都愣住了。
扮演杨子荣的同学反应很快:“我再涂上一层蜡!”
大家为他的机智发出了笑声。
坐山雕在抹头上吓出来的冷汗。
轮到他们三个上场了。
东梅穿着兰底白花的斜大襟花袄,腰上围着一条黑色金丝绒小围裙,海昌蓝的裤子,头发盘成了一个圆髻,活脱脱的一个阿庆嫂。
李键和大头也穿着借来的道具服装,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俩的扮相也挺近似中国京剧院的两个演员的扮相,大家都在议论着,一个女同学说:“这仨人都能考上,少一个都不成这出戏。”
“也甭这么叫劲,没准就拉下一个呢。”一个看样子爱拔犟眼子的男同学拧着劲说。
“你总是叫劲,讨厌。”女同学带气的顶了他一句。
坐在主考席上的人示意大家肃静。
京胡拉响了。
李键东梅大头有板有眼的唱了起来。
政治考试的考场上,三个人在仔细地答卷子。
李键在看坐在后面的“坐山雕”的卷子,“坐山雕”看了他一眼,把卷子往桌子边上挪了一下,李键看的时候距离近了一些,他忙乎乎的抄写着。
东梅在认真的答着题。
大头用笔在挠自己的大脑袋,李键给他扔过来一个团成小团儿的纸卷。
大头回头回脑的盯着监考,然后低头迅速的抄着。
学校在教导处开有关文艺宣传队新队员录取的会议。
驻校的工宣队队长在说到李键的录取问题时说道:“那个‘沙家浜’选段唱的还真的有板有眼,三个同学都录取了吧。”
王伟力满心的不同意,但是听到工宣队队长这么说,他脑瓜来个急转弯,换上了乐呵呵的模样,附和着:“队长的眼光不会错的,我也同意,但是我听说监考的说李键在政治考试的时候有作弊的行为。”
“是么?为什么当时没有作废他的考试卷子?”工宣队队长不太乐呵。
“我又不太清楚,只是听说的。”王伟力低声回答。
“我就反对当面不说,背后来劲,以后大家要在这方面注意。我看就这样吧,文艺宣传队嘛,大家乐乐呵呵的都喜气一些好。就这样吧,把录取的名单张贴出去。李键的事嘛,让王伟力同学去找他谈谈,听说他有一定的凝聚力,让他负点小责任,发挥他的作用。”
王伟力答应着:“我找他谈,保证完成任务。”
“以后大家要搞好团结,把宣传队的工作抓好,在汇演的时候拿出让人家刮目相看的节目来,做好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工作。”他问大家:“还有意见吗?没有?大家散会。”
李键接到了让他去校革委会的通知,到宣传队队长王伟力那里去,就是被李键打过的那个男同学找李键谈话。
大头和东梅陪他一块去。
在门外,东梅对李键说:“你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别总急噪,人家说什么咱都应下,反正他快毕业了。记住了!”她反复叮嘱着。
李键敲门,听到了一声:“进来。”
王伟力抬头看了李键一眼,示意让他坐在凳子上,李键一挨凳子坐下,发现凳子腿活动了。他看到办公桌下面有个锤子,他拿出来在凳子上用力的钉着,几下子把活动腿的凳子钉结实了。
“你很会干活,眼睛里也有活,不错啊。”他打着官腔表扬李键。
李键坐在凳子上,咧咧嘴,没吭气。
这个比东梅他们才高出一年级大两岁的宣传队长对曾经打过自己的李键仔细的看了几眼,说:“你考试的成绩嘛,还算不错,只是在考试的时候监考反映你偶尔有打小抄的时候,但是我考虑你的京剧样板戏唱的很好,我是很喜欢人才的,经过认真考虑和大家共同 研究,从革命大方向出发,就服从革命利益了。”
李键在认真仔细的听着,知道自己有希望了,高兴的说道:“队长,您真是有革命胸怀,我曾经还......”
“别提那事了,我是个人恩怨服从革命大方向,以后咱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没什么厉害冲突了。”他洒脱的摆摆手,接着说道:“以后咱们出去演出,遇到什么事你要发扬你的敢打敢拼精神,保护好咱们大家的安全,这是对你的信任和考验。”
李键激动的对这个队长敬了个礼,回身走出来,对等在门外的东梅和大头高兴的一挥手。
“我们俩录取了没有啊?”大头急着问 。
“哎呀,我忘了问了啊。”
“嗨!你呀,只顾自己高兴了。”东梅撅起了小嘴。
李键眼珠一转,“我再去问。”回转身跑了。
录取名单贴在了学校板报墙上。
李键,刘东梅,葛俊雨三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扮演坐山雕的和扮演杨子荣的两个同学也是榜上有名。
暑假到了,学校组织学生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校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留校排练节目。
炎热的八月。
东梅扮成了《红灯记》里的铁梅,李键是李玉和。到西城东城两个区去演出。
一次宣传演出回来,大头买了两瓶一毛五分钱一瓶的汽水,给东梅一瓶,自己同李键合伙喝一瓶。
李键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我不渴,你自己喝吧,喝这玩意儿不解渴,回去喝上一海碗我们家院里的井拔凉水,多痛快。”
“知道你们家院里有口深井。自来水多干净,你们那个院的人就是不开窍,不喜欢自来水儿。”东梅笑呵呵的挖苦李键。
李键咧咧嘴。
“我只剩下三毛钱了,不然我就买三瓶了。”大头反而不好意思了。
李键暗自琢磨,明天你们瞧我的。
第二天,又是个流火天气。
李键用爸爸的水壶装满了让妈妈熬的绿豆水,偷着放了点白糖,带在了身上。
大家又都在聚精会神的排练了。
李键看到东梅又出汗了,殷勤的递上了自己的手绢,东梅擦了擦汗,又接过来他的水壶,随意的喝了一口,甜甜的绿豆水沁入心间,东梅感激的看了李键一眼,给他一个妩媚的微笑。
李键也得意的笑了,他看了看大头,他正在喝大铁壶里的凉水。
王伟力走过来了,东梅想了想 ,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了他。
他喝了一口,吐了出来。
他瞅了瞅东梅,又看了看李键,恼怒的说:“你们搞什么名堂,有水不喝,弄这个甜不拉咭的东西,不怕坏了嗓子嘛,以后不许喝这个东西。”他说完把水壶给扔在了地上。壶里的绿豆水缓缓地流了出来。
李键捡起了水壶,想了想,又忍了这口气。
在回家的路上,东梅歉意的对李键说:“都怪我,不把水壶给他,就没这事了。”她要掉眼泪了。
“也许队长说的对呢,喝甜的对嗓子不好。”大头低声说着。
“你说什么?我带来点绿豆水怕喝坏了嗓子,你他妈的买的汽水不是甜的吗?你怎么不怕把嗓子喝坏了?”李键的火气上来了。
“你冲我来什么劲?我又没有资格喝你的绿豆水,有能耐去冲别人叫劲去,总和我别劲。”
“我看你他妈的真是想找抽了。”李键的拳头随着话音打向没有防备的大头脸上身上,大头一个趔趄摔倒了。
脑袋磕在了马路牙子上,出血了。
大头的妈妈是个很和气的大婶,在医院看护着大头。看儿子没有什么危险了,对要抓李键的造反派求情:“李键他不是故意的,他俩是朋友又是同学,再说也没什么大碍,躺两天就好了。”
李键的妈妈差点要给大头的妈妈下跪了:“大嫂,我可是谢谢你了,药费我出,在买点好吃的给孩子补补身子。”
东梅认为李键是为了自己才打了大头,对李键的豪气很钦佩,同他更是形影不离了。
大头的伤好了以后,再没有回宣传队去。他对李键说:“我知道你小子也喜欢东梅,我没你那么聪明。斗不过你,可是,你得答应我,不能欺负她。我离开你这个坏小子,我要顶替爸爸上班,从此咱是工人阶级了。要领导你这个知识分子去喽。”
事隔了将近三十年了,历史又从演了一次。怎么也没想到,李键又把大头打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