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前不久，我读到过你的一篇长篇散文《想念》，是写你对父亲的思念和你与母亲及姐姐、哥哥们的亲情，很感人，我是含泪读完的。今天，我们能谈谈你的家庭与亲人吧？
阎：我们可以谈一点别的。关于我和我的家庭与亲人，我在《想念》里说得很多，甚至都有些啰唆，我觉得没什么可说了。
梁：你小时候学习好吗？
阎：非常不好，小学一年级升级考试时，语文得了60分，数学61分。
梁：后来呢？
阎：到小学五年级，一切都变了。
梁：发生了什么事？
阎：这时候，班里突然从洛阳转来一个学生，女孩，又白又胖，像一个洋娃娃，学习特别好，我俩同桌。因为同桌，彼此又不大说话，你总觉得你的什么东西受到了威胁，或者是受到了伤害，虚荣心或者是自尊心。就这样，从那年开始，学习成绩好了起来，那年我的语文、数学成绩都过了90分。
梁：那么小就对异性有这么强烈的感受？
阎：说不清楚。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就突然开始认真学习了。
梁：如果不是对异性的感觉启发了你的话，就可能是她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某种象征着文明的东西启发了你。原来你是在村落自在、封闭的生活里，从小姑娘来了之后，你就感受到外面世界的存在和压力。应该说她的到来启蒙了你，使你较早地有了自我意识。你觉得是这样吗？
阎：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想好好学习，仅仅是因为自己有了自尊心。
梁：你经常说你高中没有毕业是怎么回事？
阎：因为姐姐长年有病，为了给姐姐治病，高中没毕业我就跟着叔叔到新乡水泥厂的一个大山上拉板车、运矿石，打工去了。
梁：累吗？
阎：每天干两班，16个小时，每班1.6元钱。
梁：一共干了多久？
阎：将近两年。
梁：经历就是阳光，是思考的财富。你在30年前就出门打工，可你从来没谈过，也没写过这段经历。
阎：没什么可谈，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凡是农村的，谁都有一段艰辛的经历，而且还大同小异。
梁：总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阎：有。在那一两年多的时间里，所有打工的人都基本上与世隔绝，天天就是吃饭、干活、睡觉，实在需要洗澡了才下一次山。唯一的文化生活就是你经常会忽然发现天上飘着气球，据说是从台湾飘过来的，因为气球上偶尔会有传单撒下来。我捡到过一张，传单上印有精美的照片，是一个穿着裙子的漂亮少妇双手扯了四个孩子，下边有一行小字：“我们台湾不计划生育。”
梁：这是哪年的事？
阎：1975年或者1976年。
梁：打倒“四人帮”之后，你还在山上干活吗？
阎：那时候开始恢复高考了。我毕竟还上过高中，哥哥就捎信叫我回去参加考试。从山上下来，到大街上一看，到处都是标写着“打倒王、张、江、姚”的标语，一下子就蒙了，想这“王、张、江、姚”是谁呢？回到家里以后，课本都没找齐，复习了半个月，就去参加考试。记得特别清楚，写作文时纸不够用，我去向老师要纸，老师一边给我发纸，一边对其他考生说，你们看这个同学的作文写了三页，纸还不够用，作文要写到这种程度，就肯定能考上大学。
梁：结果呢？
阎：当然没考上。一个县没有考上一个。
梁：你还记得作文写的是什么吗？
阎：大概就是“站在梯田上，心想北京城”之类的，具体记不太清了。
梁：第二年呢？
阎：当兵了。
梁：你当兵是在这之后多久？
阎：我是1978年入伍的。上学的路断了之后，当兵是唯一的出路。就去验兵了，也验上了。建立档案的时候，才发现大队的户口本上有我的名字，可名字后面一片空白，连我出生的年月日都没有登记。在我们家，没人过过生日，不需要记住每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生。因为我要当兵走了，母亲就回忆说，我肯定是1958年出生的，因为1958年特别丰收，家家粮食吃不完，我就是那一年出生的。至于是哪一天出生的，母亲记不得了，只记得生我时天气特别热。大队会计就一拍桌子，就8月24号吧。从此以后，我就算是这一天出生的了。
梁：现在过生日吗？
阎：从来不过，毫无意义。
梁：就这样入伍了？
阎：没那么顺。走之前的那天夜里，头天发的新军装，第二天一起床，军装忽然不见了，被人偷走了。又不敢声张，赶紧借我们本家一个退伍老兵的一套半旧的军装穿上，就这样混进了部队里。过了两年之后，回家休假，才知道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把我的军装偷走了，可当时我当兵要走的时候他还去送过我，彼此分手时我们都掉过眼泪。
梁：真的吗？
阎：真的。人多复杂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