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俱各停杯不饮，饶有趣味地观看歌舞。
六王爷捻须微笑，目光不由自主留意今晚的主宾。稍加留意，他立刻发现燕赤行也已停杯不饮，双目灼灼，正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其中一位少女。
这少女大约十七、八岁，头戴绿玉小冠，身穿翡翠长裙，容色如玉，体态娇柔，虽处身脂粉堆中，却令人油然而生莲花出水，明丽清雅之感。
六王爷心中暗笑：英雄难过美人关，真乃至理明言。燕赤行既对此女有意，稍后便吩咐人将她留下，觑机再送入燕赤行府中便是。
六王爷心下盘算，燕赤行则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那个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一双鹰目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俏脸一红，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如火的目光，但一颗心却开始怦怦乱跳，便似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一般。
一曲舞罢，众官齐声喝采。众舞姬敛妆施礼，纷纷轻移莲步，款扭蛇腰，奔向各席散酒。似有意，似无意，绿衣少女走向了燕赤行，端起了酒壶，尚未开言，两片潮晕已涌上了香腮。
绿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轻抬，满满地为燕赤行斟了一杯。也就在这同时，小指轻挑，一缕细微的粉未已溶入酒中。
燕赤行盯着少女羞红的面厣，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抓住了那一只纤纤素手。
绿衣少女脸色微变，纤手微微一颤，但她随即镇定下来，轻咬樱唇，嫣然笑道：“大人，小女子敬大人一杯，请大人赏光。”说着，极自然地抽出了手，端起了酒杯，又是嫣然一笑。
燕赤行接过酒杯，微笑道：“姑娘敬的这杯酒，本座一定会喝的。只不过，姑娘总该告诉本座你的芳名！”
绿衣少女羞笑道：“小女子名叫绿绣。”
燕赤行笑道：“绿绣……这名字好……好……”说着，他豪迈举杯，一饮而尽。
绿绣目中掠过一丝难言的笑意，翠袖一扬，轻声道：“豪饮伤身，大人保重。”
七．连环刺杀
“豪饮伤身，大人保重。”
这句情意绵绵的多情劝慰语音未落，风声骤然响起。
只在这一瞬间，大厅中数十枝红油巨烛全被打灭。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至少有九道金风射向一处。
出手之人显然早已蓄势待发，只等暗号发出，立即发出这策划良久、训练多次的雷霆一击。
他们期待着对方发出临终的惨呼。
可是，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这锐厉的劲风甫一射出，立即有如石沉大海，再无声音。随即，漆黑一片的大殿中掠过一道青白的电光，闪转腾挪，变幻莫测。
此起彼伏的惨呼声骤然想起，声音尖厉而不失娇嫩，那是女人的惨呼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原本兴致勃勃的文武官员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一片慌乱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掌灯。”
随着喝声，一个身着青衣的家人战战兢兢地从殿外进来，将一盏琉璃宫灯送了进来，放在燕赤行面前。
淡淡的光影笼罩着整个大厅。
黯淡的灯光下，燕赤行神情坦然自若，只是目光显得有些凝重。
片刻后，大厅中灯火重新被点燃，亮如白昼。惊魂未定的客人再定睛一看，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适才喜庆欢乐的大厅已变成了令人惨不忍睹的修罗场。十二名娇怯美丽的舞姬除三人之外，九人鲜血淋漓，横尸当场，而“丑剑客”辛不弃则卓然而立，右手长剑血迹殷然，目光如鹰如隼，尖锐冷厉之极。
绿衣少女脸色惨白，目光惊恐、憎恨之余还有着一种难言的悲哀和失望。另外两名舞姬也是一般脸色惨白，目光中惊惧之意甚浓，娇躯轻颤，右手虽握着一枝与其余九人一般无二的金钗，但却再也无法射出。
此刻，宾客也大多明白发生了何事，眼见这二名舞姬手执的金钗钗尖色呈乌黑，显然淬有剧毒。素以歌舞著称的“天香院”舞姬竟是深藏不露的玉女杀手。这许多事加起来，傻子也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原来，适才那绿衣少女的那一句“豪饮伤身，大人保重”正是刺杀行动的暗号。
暗号发出，两名殿后的舞姬立即挥手，用暗器打灭烛火。而早已做好准备的其余九名舞姬立即以秀发上插的淬有剧毒的金凤钗暴起突袭。
本来依照原订计划，绿衣少女亦即谢盈发出暗号，说明燕赤行已饮下了那一杯穿心断肠的毒酒，必然可一击成功，后面的问题就是怎样全师而退。但谁也没想到，燕赤行竟似早已有备。
灯火一灭，燕赤行含在口中的毒酒狂喷而出，他内功深厚，这一口“酒箭”喷出，杀伤力竟然不亚于寻常暗器，将九枚“金凤钗”全部打落。而一直端坐在燕赤行身后的辛不弃反应更是一等一的快捷，灯火骤灭，他手中的“空灵剑”已经如惊雷骇电般挥洒而出。
剑长钗短，钗风刚起，剑锋已至，九名舞姬虽则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身手敏捷。但此时又怎能躲开这一剑，便似将身体送上去一般，是以只在这一瞬间，九名女杀手全数香消玉殒。
只余未及出手的谢盈和另外两名负责打灭烛火的舞姬。
一时间，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大殿一侧的角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为眼前血腥的场面惊吓过度，双腿发软，竟然软倒在地。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失观瞻，挣扎着爬起身，就要缓步走出大殿
燕赤行吸了口长气，缓缓起身，刀锋般的目光四下一扫，掠过面色苍白的谢盈，掠过一众战栗不安的宾客，忽然落在那老家人的身上，随即笑道：“‘一言堂’的幕后大老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狐’萧狸前辈，难得你我今日有缘，为何急于离去？”
众宾客正为眼前血腥的场面震撼无语，忽然听见燕赤行说出这么一句话，无不大吃一惊，一起转头面对。
白发老家人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面上神情却毫无所动，道：“大人，小人不懂你说什么。”
燕赤行淡淡一笑，道：“你懂的。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你安排的，你说不懂，也许是因为事情并没有按照你想像的那样发展，所以你要赶快离去，是么？”
一听这话，众官更是一阵骚动。
本来好端端的寿宴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天香院的舞姬竟是前来行刺的刺客，这些事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现在燕赤行又指认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家人便是幕后策划之人。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众宾客面面相觑，一颗心七上八下，谁也不敢多嘴多舌，只是静观其变。
燕赤行负手昂立，目光冷冷地射向大厅正中。而在大厅外，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队精锐的军校，铁甲铿锵，分散前往扼守大殿各处通道。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老家人忽然仰天大笑，笑过之后，声音忽然一变，换成另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燕赤行果然不愧是燕赤行，既然你已识破老夫的伪装，老夫也就不必再藏头露尾了。”
众官无不大惊，一齐转头向老家人望去。只见他忽然伸手在面颊处一撕，嗤的一声，脸皮带着一篷黑发被撕扯了下来。一个须发如银，面容枯槁的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大约六十余岁，勾鼻深目，双唇其薄如纸。目光阴沉冷厉，显示出他是一个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是长久戴面具的结果。
燕赤行大笑道：“萧先生，本座对于你可是闻名已久了。”
萧狸默然无语，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中的情景，废然长叹：“想不到老夫苦心策划的一箭三星之计，竟仍杀不了你。天意如此，老夫夫复何言？”
燕赤行心中一动，一箭三星？记得适才只有绿衣少女下毒和“十二金钗”借机突袭两组而已，莫非大厅中还有一个暗藏的杀手未曾出手。
心念未已，便见萧狸忽转头向厅门口那个面容木讷，送琉璃灯上前的家人，道：“阿鬼，你为什么不出手？”
萧盈娇躯一震，道：“阿鬼？哥哥？”美目睁大，死死凝视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哥哥。
阿鬼神色漠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妹妹的凝视，坦然道：“师父，我不出手，自然有我的理由！”
萧狸目光似在收缩，冷冷道：“什么理由？”
阿鬼淡淡道：“因为我知道，我杀不了他。而且，燕赤行早已有了防备，谁出手谁就死。”
萧狸一张脸愈变愈苍白，咆哮道：“他怎么会早有防备？”
阿鬼没有回答，一副平淡从容之状。在他旁边却有一个人淡淡道：“因为是我告诉他的。”
萧狸一扭头，瞳孔立即开始收缩。
说话的竟然是六王爷。
萧狸显然也没想到，出卖自己的竟然就是自己的雇主，他怔了一下，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六王爷朗声道：“我当然有理由。燕大将军乃是朝中栋梁之臣，一身关系国家安危，无论何人想对他不利，本王都是万万容不得他的。”
众宾客闻言，无不点头，暗赞六王爷言之成理。唯有萧狸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凶狠如擒取猎物的豺狼。他喘着气道：“你……你竟敢如此说话？”
六王爷冷笑道：“本王有什么不敢？这么多年来，‘一言堂’滥杀无辜，也作威作福的够了，本王早就想将之铲除！如今尔等狗胆包天，竟然图谋行刺我朝燕大将军，本王得悉奸谋，当然不能坐视。”
萧狸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显然心中怒极。他忽然怒极反笑，道：“好，我死。但你也要陪着。阿鬼，先杀六王，再行突围。”
话音未落，萧狸一声狂啸，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已经是爪影漫天。
他精于刺杀匿踪之道，早就仔细观察了整个大殿的布局，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还要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底下脱逃根本全无可能，只有引发巨大混乱，乘乱脱逃，或许有一线生机。
而乱源只有一个，就是此地身份最尊贵的六王爷，也是他的雇主。
可就在此时，萧狸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感觉身体忽然变得软绵绵地，全身的气力都不知跑到哪里，随后，他看见自己胸前露出了半截剑尖。
血花飞渐。
长剑迅速消失。
八．最后的杀招
萧狸缓缓回头，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大弟子，一字一字道：“阿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鬼一抖手，从萧狸背后插入的长剑没入袖中，仿佛从没出现过。他忽然摇摇头，道：“我并不是阿鬼。”
萧狸惨笑，嘶声道：“那你是谁？”
阿鬼笑了，道：“想想看，今晚还有谁应该出手而没有出手的？你一定想得到的。”
“你是伊哭？”萧狸发出一声闷哼：“冷血人伊哭。”
伊哭大笑道：“你说对了，阿鬼就是伊哭，伊哭就是阿鬼。这么多年来，本人就在等这一天。现在你明白为何这盏琉璃宫灯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吧？”
众人无不一惊，难道这制作精美的琉璃宫灯有什么古怪。
也许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伊哭信手一挥。宫灯片片碎裂，从底座处滚出飞出两枚黑乎乎的圆球。
旁观自然有识货之人，失声惊呼道：“这是江南霹雳堂的‘火雷子’。”
燕赤行也不由心一沉。他当然知道江南霹雳堂的“火雷子”，乃是一种极为霸道的火器，一碰即炸，威力极强，绝不同于一般凡俗暗器。这种暗器制作十分繁杂，也十分危险，是以江湖上很少有人使用。但这次，萧狸是立意要置自己于死地，竟然将两枚威力巨大的“火雷子”，以难以想像的方式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火雷子”发生爆炸，那么方圆尺许之地，将会片瓦无存。自己武功再高，恐怕也无法躲开这致命的一击。
谁能想到，在他高呼“掌灯”之际，送上来的竟然是暗藏的杀机。萧狸无疑是算准了他会避开谢盈和“十二金钗”的双重刺杀，故意以之作诱饵，诱使他丧失戒心，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猛下杀手。
这就是“绝杀计划”的全部内容。若非半路杀出一个精通暗杀之道的“冷血人”伊哭，看来萧狸的刺杀多半已经成功。
想到这里，燕赤行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但令他不解的是，“冷血人”伊哭又怎会出现在此处，且出现的如此及时？
九．结局
萧狸显然也不明白，作为一个多次将死亡送给他人的职业杀手，他并不惧怕死亡，最怕的反而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上。
尽管后背前胸的伤口血流如注，但萧狸还是正在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六王爷请你来对付我？”
伊哭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那倒不是。只是形势有变而已。”
萧狸面色灰败，喃喃道：“形势有变？”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六王爷，身躯却沉重地倒了下去。
天渐渐亮了，喧闹了一夜的王府渐趋沉静。
淡淡的晨雾中，两个人影缓步走在王府后花园的湖心小桥上。
六王爷首先打破沉默，道：“直至此刻，本王还是不明白，大将军为何会忽然改变心意，愿意支持本王总揽朝政，废太子而自立呢？”
燕赤行淡淡一笑，道：“此中缘由，王爷还未曾想到么？”
六王爷废然长叹，道：“若是其他大臣，本王或许会他是有意攀龙附凤，追求日后更大的荣华富贵。但对燕大将军，本王却无从猜测。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更不会将荣华富贵看在眼里。”
燕赤行微笑道：“能这么想，可见王爷乃是燕某知音，必然会想出其中缘由。”
六王浓眉紧锁，低头凝思。目光深邃，显然脑中正有千百个念头急速掠过。猛然间他身子一震，霍然抬头，目光炯炯直视燕赤行。
燕赤行淡然一笑：“王爷想到了？”
六王爷沉声道：“本王想到了一点，却不敢尽信。”
燕赤行轻叹道：“王爷应该相信。燕某自从追随太祖武皇帝以来，大小数百仗，攻城掠地，杀人无数，虽然博得‘战神’美誉，却也留下极重内伤。只是一直以来，强用灵丹辅助内力压制伤势而已。如今年岁渐长，内伤日趋沉重，再加上前不久遭小人暗算，中了唐门‘寒夜一点红’的剧毒，虽有拙妻救治解毒，然则毒性已经深入内腑，内伤再难抑制。”
六王爷脸色微红。燕赤行所说的小人暗算，正是出自他的主意。
燕赤行似乎并没有注意六王爷的尴尬神情，仍旧淡然说道：“燕某既然大去之期不远，身后之事自然要早作暗排。环顾当朝，还有何人能挑起这军国重任呢？”
六王爷忍不住道：“本王还是不明白，燕大将军又看中本王哪点呢？”
燕赤行微微一笑，道：“因为王爷够狠，够毒。众人皆以为王爷诗酒风流，荒唐任性，只有燕某才知王爷这是行韬晦之计，静待时机而已。如今皇上病重，太子懦弱，四方八夷蠢蠢欲动，眼见得刀兵将起，若无王爷这样心狠手辣、胸怀大志的人主持朝政，只怕社稷不保，国家大乱，百姓更要苦不堪言了。”
六王爷面色羞惭，叹道：“早知大将军有如此心胸，小王又何必枉作小人？”
燕赤行正色道：“那也不尽然。若非王爷千方百计想置燕某于死地，燕某也不会如此深入了解王爷，更不用说全力支持王爷主掌朝政。”
听到这几句话，六王爷唯有苦笑。想不到自己苦心积虑想要暗杀的对象，竞然是自己登上皇位的最大助力。也幸亏自己在寿筵开始前和燕赤行的一晤，及时改变策略，命“冷血人”伊哭改而刺杀萧狸，确保燕赤行安然无恙。否则，现在的结果怎样，还真不敢想像。
“那个伊哭？是王爷的人吗？”燕赤行沉默片刻，忽然道。
六王爷心中一动，道：“他不算是本王的人，只是拿钱替本王办事而已。”
燕赤行点点头，道：“他总算也救过燕某一命，王爷可想过如何谢他？”
六王爷若无其事地道：“本王会留他一具全尸。”
燕赤行淡淡一笑，仰头凝望。天际的浓雾正渐渐散去，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