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素溪一中的座次规则，导致我换了很多个位同桌及近邻，如果将三年的高中座次快放的话，我就固定的坐在教室的某一扇窗户下，周围是来来去去、反复晃动的人烟。有些印象深刻，有很多都忘记了。
也有固定的风景，镜头往后看，我身后那个男孩子，带着一脸明媚的阳光，他叫夏晴天。
高中毕业多年后，我会问他，为什么总喜欢坐我后边。
他一脸坏笑的说：“因为想让你待在我的视线里面”。
2
素溪的雨季很长，绵绵的雨丝总是撩拨愁绪。
我在长长的打饭队伍后赖洋洋的挪动着脚步。食堂的饭菜着实提不起人的食欲。素溪一中的学生都已然超脱了人的行列，进化的无不能食。在我无精打采的拿出饭卡的瞬间，被人莫名的挤动了一下，饭卡不偏不倚的滑进脚下的下水道里。一块厚重的铁质下水道篦子，牢固的盖着上面。
我无奈的叹口气。雨一直下，食堂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饭卡毫不介意的躺在黑乎乎的下水道里，塑料IC卡的材质折射出一点冷，透过铁盖缝隙，无端的冷眼旁观。它拿不出来。午饭肯定没有吃的了
我蹲在下水道旁边，掉眼泪。
“找金子呢，盯着下水道？”声音很熟悉，我抬起头，看到晴天一脸的笑意。
“哎哟，怎么了，用不着哭吧，这雨已经够大了。”我脸上的泪滴显然让他慌乱了。
“你好烦，我的饭卡掉下去了。”我一脸无辜。
“等着。”他把手里的两把伞扔给我。
晴天跑到挂着“食堂重地，闲人免进”的房间里，拿了一条长长的铁棍。走到我跟前，说，“今天实际操作一下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十月，你看我这动力臂找的可以不？”
“动力臂可以，不知道动力如何。”
“放心，你看着吧，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一定可以敲起地球。”
“地球仪，还差不多。”
他认真的在下水道的铁篦子上找寻那个支点，两眼放光，仿佛做着多大的工程一般。他开始用力下压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额头上冒出的细汗，紧攥的手臂略微显露出的筋络，绷出青春的纹理。
雨丝连城线，挂在屋檐。
铁篦子终于被撬开了。晴天蹲在地上，伸手到又黑又臭的下水道里捞，他白色的衬衣几乎贴在了地面上，他白皙的脸，眉头皱成了山川。我忽然一阵心痛。饭卡要出来的时候，他让我背过身去，待在原地不要动。
我转过身，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瞬间变淡了。我听见晴天在我身后跑开的脚步声，他再回来的时候，饭卡已经被冲洗的很干净。
雨水淋湿了他的后背，白色的衬衣贴着脊梁，腰板笔直。
“谢谢你。辛苦了。”
“你个笨蛋，就知道哭，要不是我看你很长时间没回教室，想着你没带伞呢。如果我不来，你就在这蹲一中午呢？”晴天一边挪动恢复着铁篦子，一遍冲我吼。
是谁说过，野兽在受伤之后，它会躲进山洞里，慢慢舔舐伤口，如果你给它敷上药，包扎好，它就受不了要流泪了。
我总是在无助的时候很不争气的哭泣。
“对了，你吃饭了没?”晴天看我没回话，继续问。
“没呢。”
“走吧，出去吃。”
“出去，没有假条，今天不是放风日啊。”
素溪一中是封闭式学校，每个星期五下午才可以出去，我们戏称为防风。
“跟着我。”
两把雨伞，一黑一红。在雨水涟涟的校园里，缓缓的向校门口移动。高中紧闭的大门，以及面无表情的门卫，对我来说就像一只巨大的神兽，张牙舞爪的恐吓着我们，不要越雷池半步。
我胆战心惊的跟在他后面。
走到大门口的门卫室，晴天让我站着外面，他走进去，跟门卫说了些什么，那个一辆铁青的叔叔就拿出钥匙，开了边门，让我们出去了。
我很好奇的问他，他哼哼鼻子说，“笨，说你生病了。”
“可是，你没有病假条啊。”
晴天缓缓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让我举着伞，把纸放在自己左手上，迅速的写了几行字。落款还堂而皇之的签上了班主任张燕的名字。
看的我目瞪口呆。
他把假条晃在我面前，说：“看看，随时都有，班主任的签名，这是我练了半年才练成的功夫。”
“你这么坏，被我知道了，你要封我的口，这张纸我就没收了。”我取下他在我头顶晃动的假假条，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
3
高中枯燥调单的生活，王菲的CD一直陪伴着我。那时候我钟情专一的喜欢着王菲。
晴天不是，他喜欢各种音乐，而且强迫我去听。他会在后面偷偷拔掉我的耳机，把他的音乐塞进我耳朵里。
崔健、郑钧还有周杰伦。
爱上周杰伦，我只用了一首歌的时间。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你的等候我没听过……”
一曲哀怨凄婉的《东风破》，晴天说我一听就痴迷了。
那天他把那张CD放在我桌上，让我听了一个晚上。后来，他就干脆送给我了。
周杰伦的音色辨识度很低，那是张没有歌词的CD，晚上我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在笔记本上反复记录修改着歌词。第二天拿给晴天看，他说，你个笨蛋，不知道我已经把歌词放在你抽屉里了。
是一张粉色的信签纸，写着晴天听到的歌词。
现在还保存在我的日记本里。
后来，几乎是每周一张的速度，晴天把他所有的关于Jay的CD给我听。一个耳机，两个耳塞。右耳是他，左耳是我。那些我们听不懂的歌词，我俩反反复复校对着很多次。
4
某一个黄昏里，晴天在我耳朵里塞进另外一首歌，粗犷的嘶哑的，有着我不熟悉的苍凉。
他强迫我听了五遍之后，我才不挣扎着摘掉耳机。
这是一个不讲理的少年。
后来，他帮我摘掉耳机，在我耳边轻轻唱，年轻的喉咙里略带一丝沧桑。
“我小心翼翼的接近，
怕你在梦中惊醒
我只是想轻轻的吻吻你
你别担心……
我真的好爱你我愿意为你改变自己
我愿意为你背负一身的羊皮……”
谭咏麟的《披着羊皮的狼》。
晴天第一次为我歌唱，在空旷的田野上。他的声音干净清爽。
5
某一年的某个夜晚，晴天抱着一把吉他，站在我家楼下，弹唱着那首《披着羊皮的狼》。
6
这个男孩子，其实蛮有力气。
有时候，我会趴在桌子上睡午觉。突然感觉凳子在往上飘。我睁开眼睛才发现，凳子被一双脚用力的抬着。
我扭过头，神智迷糊对晴天说：“请问你午饭是不是吃多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恍惚间听见他说上课了，在叫醒我的梦什么的。
“你没有手啊，还用脚？”
“哎哟，本来只想活动一下胳膊腿的。”故作镇定的他，小心的把凳子落在地板上。“十月，你有多少斤?我都没感觉到重量。”
“等我吃成猪，看你还能抬的动。”我气气的说。
晴天没说话。写了一张纸条过来。“等你吃成猪，我再加上双手。”
画了一个胖嘟嘟的猪头。
7
这个男孩子，其实蛮用心的。
我消化体统不好。
他总习惯在上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递给我一袋酸奶。温度暖暖的。
有一天，他请假了。我去学校小卖部买酸奶，全部都在冰箱里冷冻着，没有找到一个有卖温酸奶的摊位。
第二天，当他又递给我一袋暖暖的酸奶时。我就很纳闷的问：“晴天，你在哪家买的啊？为什么是暖暖的？”
他又漏出一脸坏笑的说，“这个，他们那里有卖温的啊？”
“胡说，我都找了，没有”
“好吧，是我暖热的。吃过早饭买的，然后放在身体上挨着肚子暖两节课，就热了啊。”
“啊？你……有病吧？”。
“呃，你有药啊？”坏坏的晴天。
“以后，别这样了，我不爱喝酸奶。”
“别啊，不爱喝也得喝啊，不然怎么长高呢？”
“你去死。”
……
8
晴天喜欢在早晨起来的时候洗头发，每次他来上早读的时候，都带着一股海飞丝的味道，弄的我天天都仿佛坐在大海边，嗅着海浪的气息。
他每天的衣服都要换洗，好像从来不曾连着两天穿同一件衣服。我总是嘲笑他干净的可以洗洗下锅了。
9
那个时候我喜欢买手纸，各式各样，因为我总是感冒，这件状况持续了很久。在我纠结着拧自己鼻子的时候，晴天总是伸手抽几张纸巾过去，然后上面画上各种奇特的图案，动物植物，山川大河，然后夹在我某个课本里，递给我说，“看看，这才叫有效利用资源，保护环境呢。十月，你能不能可怜一下祖国的大好森林，别再感冒啊。”
“你以为我想啊。再画个好点的给我。”
晴天的手纸绘画功夫了得，他画的梅兰竹菊组图，一直保存在我高中的日记本里。
仿佛从进入高中起，我很少去触摸画板了。
10
把晴天和夏老师联系在一起，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周末我没有回家，爸爸来看我，顺便带我去夏老家做客。门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习题集。
“十月，这个是我孙子，夏晴天。你们俩一个班。”夏老一脸欢乐的说。
“嗯，爷爷，我们认识的。”晴天慌忙站起来，请我和爸爸落座。
“我这个孙子啊，爸妈一直在外面忙，一年到头不回家几次，从小跟着我。学习还算用功，比着十月要差远了。”夏老谦虚的说。“十月，以后，你多带带他。”
夏老不知道，其实很多次他的物理成绩比我高很多。
晴天不停的端茶倒水削水果。一副乖巧懂事、温和谦卑的样子，我躲在一边偷偷笑。
夏老和爸爸在客厅谈话，晴天假借请教功课，把我带进他房间。
这个男孩子的房间，整齐的摆着一架书，一架CD，床头挂着周杰伦的海报，台灯下面，是一摞厚厚的习题册。墙上订着他的作息表，和中长期目标。
我抬起头，赫然看到清华大学的图片订在天花板上。
“哇，原来，你这么有志向哦。”
“梦想在天上，每次抬头看看，就觉得近了。十月，你想考哪所学校呢？”
“我还不知道呢，我都没有打算过。”
“哦，会不会报考北京呢？”
“会吧，不知道，好遥远的事情哦。”
“哦，那分班呢？文还是理？”
“还没想过呢，你是选择理科的吧？”
“是啊，我一个大男生，总不能学文吧。”
“哼，重理轻文。”
“我说，十月，你好歹学校第一名呢，也不考虑考虑前程。真想读到高四啊。”
“呸呸呸，去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