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正哭得响声震天,门外突然间传进了一声欢呼,“兰陵王回来了!”
萧念愣了,抽抽搭搭地抹了一把泪,问阿秦,“你听到刚刚外面说什么了?”
阿秦摇了摇头,刚刚光顾着伤心,没留意。
这时候,门外有人将刚刚那话重复了一遍,接着更多的人欢天喜地的跟着一起喊了起来。这次完全可以确定是真的了!高长恭真的没死!他这次没有食言!
萧念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将白绫往阿秦怀里一塞,就要往外跑。
“哎,小姐,这东西怎么处置啊?”阿秦晃着手里的白绫。
萧念的心情陡然间晴朗了,声音再也听不出悲伤的情绪,她头也不回道,“随你处置,做手帕、做围巾都行。”
阿秦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这东西做围巾手帕,不觉得很渗人么,阿秦越想越觉得晦气,随手便将这东西丢了出去。
跟着欢呼声走,刚到宫门口,就看到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中间自动分出来的路上,两人两马走在前面,后面跟了几个将军,宫门外还整整齐齐站了无数的士兵。他们身上的衣服满是暗红色的斑点,虽然看得出是被清洗过,但仍然留下了痕迹。那一定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留下来的,单从颜色上看,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们杀了多少敌军。
是他!他是战无不胜的英雄,他回来了!
高长恭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他在寻找一个身影,一个让他死都要回来的信念。终于,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高长恭无声地张了张口,将握着宝剑的手放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阿念,你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开过。
萧念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填满,刚刚擦干净的脸上重新挂满了泪痕,这次是喜极而泣。她回应着他,看着他下了马,在人群的簇拥下往议政的大殿而去。他回来了就好,等忙完事情,自然会来找她的。萧念彻底安心,她决定不去跟着凑热闹了,一个人回了清欢殿。
阿秦在卖力的哄安宁,怎么哄都不能让公主停下哭声。
“公主还在哭呢?”萧念问。
阿秦无奈的抬起眼,看了一眼萧念,“是啊,她刚刚被我们吓坏了。”
“我来试试看。”萧念将安宁公主抱了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把安全感传递给她,没多久,安宁公主的哭声果然小了。
阿秦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真的是兰陵王回来了吗?”
萧念嗯了一声,“还有安德王和好多将士,他们都回来了。”
“三十万对两百万,恐怕此战之后,天下无人不识兰陵王了!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只要听到兰陵王的威名,一定会退避三舍!”阿秦开心地说。
萧念听了这话本应该高兴,可她却面色凝重地皱起了眉头,“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清净日子了。”
阿秦笑着调侃道,“小姐,你又在杞人忧天了。前些日子一直担心兰陵王不能回来,现在在担心这个,你累不累啊。”
“希望是我想多了。”萧念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笑声似乎将安宁公主也感染了,她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玩着自己的小手,偶尔还会用不怎么清晰的声音喊一两声嬷嬷。
此时,安宁公主的父皇高纬,正在为政事烦闷。他得到消息,齐国境内有几帮人不知怎的得到了兰陵王过世的消息,已经举起义旗准备造反,即便高纬现在派人去剿匪,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正发愁着,就听到了兰陵王归来的消息,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高纬立即出去迎接高长恭,毫不吝啬地将武将最高职位大司马赐予他。平定突厥,乃不世之功,升到这个官职名正言顺。
那些造反的人听说高长恭回来了,居然马上偃旗息鼓,收了声势。只是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在装老实未免太晚了。高纬命人将那些有谋逆之心的人,一概诛了九族,以至于直到后来太子即位,齐国都没有人再敢起事,从表面上看,俨然有了几分太平盛世的假象。
高长恭向高纬复旨之后,过了两天才来找萧念。萧念猜想他一定是去给灾民发救济粮了,所以也没着急,一直耐心地等着。
这天,白雪遍地的御花园里梅香沁人,一个男子立在梅林间,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平素里平和沉稳的神态,着实让人无法想象,面前温文尔雅的男子,就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兰陵王。
萧念垂下眼帘,搅着手半天才说,“你回来了?”
“本王回来了。”高长恭淡淡一笑回答说。
“我听祖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差点以为你……”
“本王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但是你答应本王的,却没有做到。”高长恭抬起手,拂过她的脸颊,“你瘦了,也憔悴了。”
萧念突然间很想哭,忍了许久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着唇,半天才开口说,“我很好,不用担心。你们呢,这一仗打的很辛苦吧?”
高长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高延宗抢了话茬。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飞快地冲到了萧念和高长恭面前,“这事让我来说!”他的一出现,把身后的阿秦也给暴露了,阿秦嘿嘿一笑,抱着安宁公主走了过来。
原本还有些小伤感的场景,瞬间有了点闹剧的感觉。
早就猜到高延宗和阿秦会躲在一旁偷看,没想到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出场了。高长恭嘴角微微一翘,让开了一点,让高延宗先说。
高延宗扭着壮硕的身躯,一边做着动作,一边煞有介事地讲,“金钩斜挂夜空,银河里洒落了漫天的璀璨,在朦胧的月色下,隐隐现出一座山的轮廓。这里是突厥与齐国的边境,有一队人马正在此处驻扎……”
阿秦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五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突然这种说法方式,奴婢很不习惯啊。”
再看高长恭和萧念,两人也是眼角含笑。
“我一说兔崽子,你们笑,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还笑。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呢。”高延宗黑着一张脸,颇有些不痛快。
高长恭笑道,“五弟,你还是用最习惯的方式讲吧,省的大家听着别扭。”
高延宗一拍胸脯,“那我就说了,你们可不许笑。”
“讲吧讲吧。”萧念和阿秦应着。
高延宗一捋袖子,粗眉一挑,开始讲了起来,“我们带着将士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帮兔崽子说什么都不肯迎战,明摆着是想要耗尽我们的粮草。突厥的粮草供应比我们要方便的多,这么下去可不行。我着急啊,可四哥说要等待时机。时机是个什么东西,是说来就能来的吗,我提着大刀就想要冲进崽子窝,杀他们个干干净净。”
“那四殿下让您去了吗?”阿秦问他。
高延宗一瞪眼,声若洪钟,“废话,他能让我去,他就不是我四哥了。后来我们就接着等,又等了两天,时机不知道等没等来,南风是等来了。突厥那边是草原,正好赶上秋天,枯草都一尺多高。我们趁着顺风,点了一把火,把那帮兔崽子烧的哭爹喊娘的。”
阿秦听着高兴,插嘴问他,“那你们赶上去把他们杀光了?不对啊,要是这样,也不用这么久才回来。”
“别提了。还不是祖珽那个王八蛋。我们冲进敌营杀敌,让他带人接应,结果他居然跑了。没办法,我们就只能拼死一搏了,见了突厥人就砍,溅出来的血把马身上的毛都染成了红色的。”
高延宗说得正起劲儿呢,又被阿秦打断了,阿秦疑惑道,“五殿下,您的马本来不就是枣红色的吗?”
高延宗啊了一声,哼哼嗯嗯地半天,“我是说四哥的白马,都成了红的。”
萧念和高长恭在旁边抿嘴笑着。高延宗的话得听十分信七分,剩余的三分不是吹牛就是杜撰。只有阿秦信实,聚精会神地站在那儿,听得一本正经。
高延宗正讲到兴头上,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连杀了三天三夜啊,那些兔崽子都没力气了,我们还在打,最后杀得他们一见到我们过去,撒腿就跑。我们就追啊,结果你猜怎么着,宇文达居然也带着人来了。一个突厥是杀,一个周国也是杀,我们二话没说,提着刀剑就把宇文达那帮人也……”
“停。”高长恭听到这里连忙让高延宗打住,“前边还像点样,后面直接没谱儿了,还是本王讲这一段吧。”
高延宗应了一声,“好,那四哥来讲。”然后他向阿秦张牙舞爪地吼了一句,“我们很厉害啊!”
高长恭接着讲道,“原本突厥败退,本王打算暂时收兵,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再战。就在这时,宇文达突然间带了五十万周兵出现了,本王原以为他是来坐收渔翁之利的,没想到他竟会直捣突厥营帐,将突厥兵彻底打得溃不成军。”
萧念赞了一句,“他真的不会趁人之危,果然是小人中的君子。”
“可他也没救我们呢,四哥当时身上的伤口,裂得跟一张张的小嘴巴一样,多得都数不过来了,他带了人扭头就走,连点外伤药都没留下。”高延宗哼了一声,不屑道。
“什么,受伤了?”萧念眉头蹙起,担忧之色浮现在脸上,她焦急地上下打量高长恭,“伤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高长恭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胸口,“不用担心,本王身上受点伤不怕什么,总会愈合的。这里的人没受伤就好。”
“多亏了阿旋呐,要不是她一路照顾,我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高延宗这话脱口而出之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了嘴,连看萧念的眼神都底气不足,分明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