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过去的事情可以挽回,那么现在就不会是现在,年少时的一次玩笑,从来没想到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弋缈最终,还是带了夙莫回到人间。彼时落月国已经灭国,百姓在南陵国的掌控下过的还不错,对于那些普通百姓来说,一个安稳的生活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吧。但对于曾经的落月国君主来说,国家的覆灭就意味着一次死亡。夏侯宸,这个落月国曾经地位最高的人,正在经历着这种痛苦。夙莫和弋缈找到他时,他正在西逃的路上,这个年仅二十的少年国君,在经历过国家灭亡之后愈加沧桑和成熟,不知这对他究竟是福还是祸。他见了他们,笑着问他们可好。他假装的轻松,看在他人眼底不知是怎样的辛酸。在落月国灭国之后,他曾去神宫求助,可神宫以不参与人间事务回绝了他,他在西部部落国求助,也无人理会他这个落魄君主,现在的他,走投无路了。如今这个局面,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
“夏侯大哥,如今落月国已亡,南陵国的君主恐怕眼睛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早晚会有所行动的。”弋缈沉稳道。她虽是神宫神女,掌管神宫,但神宫有神宫的法规,也不容破坏。上一次,她不顾神宫法规,插手人间的战争,又强行救了夙莫的命,算是犯了忌讳,也给神宫将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危害,若这次再插手,后果不堪设想。胜者王侯败者冦,自古以来的道理,谁又不知道呢?
国破山河犹在,伤时鬓发已白。不过半年光景就已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与夏侯宸一同的有十几人,虽然此时境况落魄,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是衷心跟从的,譬如现在他身边的几个。弋缈印象中的夏侯宸还是那个文弱温润的少年,工于诗词歌赋,不是那种暴戾的君王,从他的性格也能推测出落月国灭国的原因。
弋缈也不是个感时伤怀的人,喜欢走一步看一步,既然落月国已经不存在了,也不会偏执地想要帮助他复国,似乎夏侯宸也没有这一想法。也不见他有什么别的想法,,譬如,有些刚烈的君王在灭国后还壮烈的一同殉国什么的……这在弋缈的记忆里还是不少的……
这半年时间里,夏侯宸辗转了很多地方,起初还有些善感,后来便把这次经历当做人生的一次磨砺,如今淡然了不少。最后他们留在了弥月山下一处隐秘的小村庄,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弋缈不禁暗暗赞叹,这国君的适应能力真强……
夙莫当然是陪着他们的国君好好过日子,没了沙场上的威风淡漠,倒多了几分温润,这着实有些让人看不透。最让人看不透的是誓死相随的几个人,国君都已经失去了复国的斗志,他们再怎么斗志昂扬还有什么用?还跟在夏侯宸身边有什么用呢?
弋缈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人,这她承认,有些事她不愿想就不去想,反正早晚会水落石出,她安安静静等着便是。
如此浑浑噩噩又是半年光景,这天弋缈从谜音神宫来到夙莫与夏侯宸一行人所在的小村庄,弋缈推门进到他们的院子时,看到眼前的景物是,着实吓到了她。夙莫身着粗布衣裳,正安静地在院子里煮茶,神情迷乱地与很久前夙乔与她在将军府的院子里煮茶的身影重合,不知怎的,她心里竟有些酸涩。夙莫抬头对她一笑,道:“阿归,过来。”她踩着慌乱的步子就这样走到了他身边。
“我出征前,姐姐跟我说你很喜欢她煮的茶,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夙莫给弋缈倒了一杯,放到弋缈手里。
弋缈端起放到嘴边,略微尝一尝,摇头向夙莫道:“不一样,姐姐的茶是甜的,你的茶是涩的。”
夙莫笑笑不语,这时夏侯宸从屋内走出,对弋缈道:“阿归,今日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明天我们要走了。”
弋缈点点头,夏侯宸问她:“你一点都不好奇我们去哪?”
弋缈神情淡漠,不答反问:“多年来,天下分分合合,惟有谜音神宫屹立于元虚大陆经久不衰,你可知这是为何?”夏侯宸疑惑地看着她,未待他回答,弋缈继续说道:“谜音神宫地处弥月山巅峰,俯瞰众生,你虽在隐秘之地动手脚,但那样庞大一支军队,要想瞒住神宫,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夏侯宸神情一滞,原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却早已被人窥探完全,尽在他人掌控之中。
看到夏侯宸此般神情,弋缈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此次秘密回到落月国,一定要小心为上。”
一年的隐忍,夏侯宸终于等到了再一次的转折。弋缈也重新认识到了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男子。
夏侯宸一笑,“你倒是实话实说。”
“作为一个君王,不应该有洞察世事的本能吗,你若猜不出我的身份,就枉为君王了,不是吗?”
“你说的倒不错,我猜到了你的身份,不过是在落月灭国后。”
其实早在半年前,弋缈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夏侯宸和夙莫表现得过于轻松,毫不关心天下局势。他们在小村庄生活,目的是打消敌人的戒心,让敌人不能发现,即使有暗探发现,看到他们如此,也只会对他们嗤之以鼻。后来弥月山下出现越来越多的人,虽然着装简朴,但纪律严明,不像普通百姓。
清风徐来,望卿不见。
弋缈在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再次来到了小村庄,院子的木桌上,留下了一方被压好的绢布,八个字跃然出现。
许是绢布上熟悉的字迹迷乱了她,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弋缈拿起绢布,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袖中,环视了小院一周后,才不舍地离开。
神宫中,纤如等在大殿里,弋缈刚回来就被纤如拉过去质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弋缈神色冷清,沉默不语,纤如继续道:“阿归,你知不知道你会将神宫带到什么样的一种境地!”
许多年,纤如对她,从来没像今日一样过。那个对她盈盈笑着的红衣少女,经过时间的洗磨和多年的分离,当初的那份纯真与温和,是不是都被湮灭了?如今在她眼中和心中,有的是不是只有她口口声声在乎的神宫?她父亲拼尽生命护下来的一切?
“不会有人知道的,神宫不会有事。”一句话,不冷不热,轻飘飘说出,毫不留情,像极了她。
月色如练,夜色如幕。
弋缈遥望夜空,风中飘来淡淡的桃花香,掏出从小院带来的那一方绢布,没有打开,紧紧地攥在手中,不久淡淡道:“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义父,没被带到这里,就这样冷心冷情地一直活着,是不是要比现在好?”
夜是如此寂静,连自己淡淡的铃音也不再奏响,留给她一片单独的空间任她宣泄感情,她不断对自己说:阿归,听好,这是最后一次纵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