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馆中，被抓去的御医、太监、宫女不少，一下子显得寂寥安静。
叶紫洛独自一人翻阅医书，有时她翻书的速度很快，有时就定格在某一页，两眼无神地望着远方。随后，她放下了书。其实她心绪不宁，根本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叶紫洛拿出一块令牌，抚摸良久后，似乎下定决心，走出御医馆。
监牢是一个考验人性的地方，在这里，有最坚韧的人，也有最懦弱的人。背叛或坚守，肉体或灵魂，冷漠或温暖，地狱或人世，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华朝的监狱也是如此，尤其是天牢，逼供的手段千奇百怪。这是一个会诞生奇迹的地方，也是最富有创意的地方。
这里有上百种刑具，各式各样。这里的任何物品都可以成为刑具，比如一把椅子。很简单，只需要让犯人做到椅子上，不准闭眼，不准动，监狱的官员轮流审问，大部分人都坚持不过一日。因为犯人会精神崩溃，心理防线一旦被击溃，他们很容易就会招供。这是一种温和的方式，专门用来对付不惧怕肉体痛苦的人。
当然。很少有人坚强到能承受肉体的巨大痛苦，所以这里的大部分刑具都是针对身体的。比如钉板，将所有的铁钉烧红，让犯人走过去。又比如拔指甲、夹手指。还有一种叫三寸金莲，就是将白布在脚踝裹一圈，然后穿过大脚趾，裹住另外四个脚趾，再用力一扯，四个脚趾就折断并且弯进去，再接着缠裹。大脚趾也被折断凹进去，用力继续缠裹，就像三寸金莲一般。女子缠足是从小开始的，那是双足最柔软的时候。而如今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双足，痛苦可想而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鞭笞，只需要事后撒些盐到伤口之上，就足以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有人说，在这里，不管说什么，只要开口，日子总能好过些。
叶紫洛来到天牢门口，李启源被关押的地方。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叶紫洛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刚走到门口，便被守卫拦住。“你是做什么的？”
“我来见御医李启源。”叶紫洛拿出怡妃给的令牌，守卫辨认之后，便让她进去了。
在一个狱卒的指引下，叶紫洛来到李启源的牢房。
短短几日，堂堂御医副令就变成这个样子:凌乱的头发耷拉着，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肮脏不堪。脸上没有任何光芒，眼神浑浊，几道血痕和脸上的灰尘是一个颜色。原来饱满的脸庞，如今只剩下高高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他佝着背，坐在一张破烂的草席上。
“李大人，你还好吗？”叶紫洛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人。
李启源抬起头，看了一眼叶紫洛，冷哼一声，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来看看你是应该的。”叶紫洛淡淡地说。
“真亏你还记得我有恩于你，跟怡妃一起陷害我之时，怎么没想起来？”李启源满眼恨意地看着叶紫洛，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的人。
“陷害？这句话从何说起？若是大人你没做过什么，那是陷害；若是做了，紫洛不过是掀开了那块布。再说，我与怡妃娘娘的情分，也是拜大人所赐。若是那日大人肯去医治梓彤公主，就不会得罪怡妃娘娘，而我，也不会有机会得到怡妃娘娘的信任。”叶紫洛冷冷地看着李启源，只觉得他很可怜。
“你…”李启源一时语塞，叶紫洛说的是事实。
叶紫洛轻笑一声，接着说：“可是天不遂人愿，你极力想巴结的静贵妃看中的却是赵大人。而你此时已经得罪了怡妃娘娘，该如何争夺御医令呢？只能拼命讨好静贵妃！讨好静贵妃可不是容易之事，你需要很多钱，所以就偷运宫中药材出宫贩卖，并且暗中提高宫中菱草的价格，以此获利！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买不起菱草被热病折磨至死？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你今日的下场，真是罪有应得！”
李启源苦笑道:：“是，罪有应得！你真是个聪明的人，我原本想带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为我办事，没想到带回来的是一匹狼！”
叶紫洛摇摇头，说：“不，你错了。若不是那****想杀我，我可能会选择放你一马。”
“你是何时知道的？我真是小看你了！”李启源看着眼前之人，眼中竟有些许欣赏。
“从我醒来后，你来试探我开始。你隐藏得很好，但人不经意的动作和表情却是最真实的。那一****问我记不记得些什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虽然还是怀疑我，但一瞬间的表情却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转瞬即逝，但是我看到了。后来你向我下毒，我翻过那日的当值记录，是你。我就肯定你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后来怡妃娘娘告诉我，你常常出入昭仁宫，我便确认那是你。”叶紫洛缓缓道来。
“知道这么多还如此不动声色，你的心机比我想象的深多了。”李启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坐上御医令之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我不敢得罪任何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个人的脸色。可是造化弄人，我不得不弃怡妃而选择静贵妃。本以为你是我的人，一定会为我在怡妃面前周旋几句，结果却是害苦了我自己。”
李启源低下头，悄悄拭去泪水。而后抬起头，不甘心地说：“很抱歉，我曾经想杀了你。也很遗憾，我始终没能杀了你。若是那****死在井里，就不会有今日了。”
叶紫洛轻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这个？”
李启源也笑了，发自真心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是啊，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想着那些遥不可及的事！”
叶紫洛蹲下来，递给李启源一张手帕和一瓶药。
李启源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与灰尘。李启源慢慢下来，眼神中多了一些光彩，他对叶紫洛说：“这一次我帮了你，我只有一个要求，有空去看看我的家人。”
叶紫洛点点头，道：“我会的，你放心吧。”
“谢谢你！真心的！”李启源目光柔和了许多，语重心长地说：“今日我认罪，只是为了赎我犯下的罪过。医者本为救人而生，我却害了那么多人命！我是罪有应得，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想扳倒静贵妃，只凭我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你既然选择了怡妃，接下来的路步步维艰，你好自为之吧。”
叶紫洛点点头，道：“多谢你，我自己选的路，会好好走完。”
“还有，你要小心这个人。”李启源在地上写出一个名字。
叶紫洛看后，微微一笑。
李启源看到叶紫洛的笑意，也自嘲地笑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夜晚，月光照进牢房，李启源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衣服，虽然破烂，但整齐了不少。月光洒在他脸上，他感到一丝温暖。他想起那一年刚入宫时，第一次见到御医令，觉得那个人威风凛凛，浑身都闪着光。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那样一个人。
李启源拿出叶紫洛给他的药瓶，一饮而尽。
“你为何学医？”
“去人之痛，救人之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