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想到先生画的那幅丹青就这么可惜了,心里就难受得紧,我不是故意要弄花的,呜呜……”也不知究竟是真的觉得那幅丹青毁了可惜,还是只想宣泄一把,苏蕉捂着脸泣不成声,有些站不稳,便靠在玉先生胸前抽噎,不慎将眼泪鼻涕一并抹在他衣服上。
这一靠,竟让玉先生慌了神,身子禁不住发软地后退两步,抵在树上,任由苏蕉在他胸前发泄。
院子里除了风声就是苏蕉的哭声。寒风吹起苏蕉的一头乌发,搔得玉先生的脸有些痒,心跳忽然止不住地加快。于是他小心翼翼扶正苏蕉,尽量避免肢体上的接触,不料见到的却是一张湿粘可笑的脸,一时忍俊不禁。
玉先生道:“我再为你画一幅便是了。”
苏蕉变扭道:“我就喜欢那一幅!”
“这……唉,别做这些没必要的坚持。”
“呜呜……”
“你真是小孩子脾气……”
苏蕉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她肿着眼睛与玉先生各自回房了,至于那幅丹青,当然是不可能还原了。
她浑浑噩噩回到屋中,苏罗氏拉她到床边坐下,拨去她沾满泪水粘在脸上的发,感慨道:“那玉先生可真是个好人,以前有哪位先受得了你的脾气?他被你甩了一耳光还不走,已经够好的了。”
苏蕉赞同点首道:“他确实是个体贴的人。”
苏罗氏禁不住笑道:“这才一会儿,你便对他刮目相看了。”
苏蕉也不否认,道:“嫂子,你叫人给他送瓶伤药去。”
“好,好!”苏罗氏捋了捋苏蕉的头发,要看清苏蕉的脸,道:“小叶子知道心疼人了,总算是长大了。”
苏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窘笑。
而此时客房内,家丁谨慎地为玉先生擦拭伤药。
玉先生盯着窗外,见院中栽有许多芭蕉,于是问道:“这里本是你家小姐的闺房吧?”
家丁惊讶道:“是呀,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玉先生道:“我见这阁楼建造得精致秀气,很像是女子的居处,又见这院中栽有许多芭蕉,一下子忍不住联想到你家小姐的名字,而且这阁楼若说是客房,那规模也着实宏大了,便想这原本可能并非客房,应是什么重要的人住在这里。”
“先生好伶俐。”
“芭蕉阁,苏蕉……你家小姐以‘蕉叶’为名,其中可是有典故?”
家丁忍不住大笑道:“有典故,有典故!小的悄悄与先生说,先生可别说出去了……”
景真十四年,丙午年二月。苏子望刚步入而立中期,爱妻苏柳氏又为他诞下了一名女儿。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苏柳氏抱着小小的女儿坐在被窝里,盯着襁褓中那团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肉娃,心情一如当初长子苏塘诞生时那般激动。她满心欢喜道:“我合计着,是该早点给这小娃娃取名字。”
苏子望暗道不妙,便问:“取什么名字?”
苏柳氏想了想,道:“过段日子便是暖春时节了,届时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我以为,给小姑娘起个花花草草的名字倒是不错!呃……不如这样,今日我见着的第一种植物,便是小娃娃的名字了。”
苏子望一怔,笑眯眯道:“你决定便好。”随即想起门外种着几棵芭蕉与老槐树,便悄悄嘱咐下人匆匆砍了。不怪他如此紧张,当初苏柳氏为苏塘取名时亦是如此提议。
还记得她当时是道:“天下江海湖泊都是以水积成,世间万物皆离不开水源,可见这‘水’又比‘山’更富含深意。这样一想,水竟如此重要,那些个盛水器具当真是不容忽视。是以我决定好了,我今日见着的第一件盛水器具,便是小娃娃的名字!”吓得苏子望赶紧将屋里的茶壶、水杯、盆子搬走,却仍是绕不开这“盛水器具”。
那日午间,苏柳氏在花园里散步,见着花园里的一方碧绿水塘,心情大好,便为长子定名为“苏塘”,实则苏子望对这名字很不满意,却觉得总比叫“苏茶壶”好,以他宠溺妻子的程度来看,当时是绝不敢反驳什么。
如今为小女儿取名,妻子竟故技重施,无怪他有些慌神。
正当他心心念念着想方设法要给女儿起个好名字时,九岁的苏塘拿着一片卷缩的芭蕉叶走进屋来,道:“爹爹,为何将院里的芭蕉树砍了?”苏子望如遭晴天霹雳。
与苏柳氏经过一番“激烈”探讨,探讨过程美其名曰“讨价还价”,实则是“摇尾乞怜”,而“摇尾”的那方必然是苏子望。他费尽口舌,终是征得苏柳氏同意,从“苏芭蕉”中剔除一字,为女儿定名为“苏蕉”。因是以蕉叶命名,是以又为女儿取了个小名叫“叶”,是以苏府的亲信长辈宠溺地呼唤苏蕉时,常会唤她作“叶儿”“小叶子”“阿叶”。
自古美人命薄,苏柳氏便是这命薄美人中的一员。她先天体弱,不宜生产,能硬撑过几年,接连为苏子望诞下两个孩子,不可谓不是奇迹。在她诞下苏蕉之后,苏子望为她担惊受怕地度过了半年,既是添补品又是请名医,却终敌不过天命。
算命先生曾给苏柳氏卜过卦,道她活不过花信之年,此番真是应验了。
苏蕉对亲娘可谓是没有印象,幼时还曾因“苏芭蕉”一事暗暗埋怨过亲娘,随后她年岁渐长,便听苏子望道起,她亲娘是个性格极其乐观之人,明知命不久矣,却执意要生下她,她能有今日,全是托了她亲娘的那点“执意”。是以幼时对亲娘的那点小小不满,渐渐转变为思念。
因苏蕉对亲娘的思念日益加深,苏子望一人的宠爱早已令她满意不足,是以她性子越发挑剔,分明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却仍是觉得事情诸多不顺。每每她发脾气,都要与苏子望不依不饶地闹上半日。怒火中烧的苏子望当真是恨不得打死她,却只是想想,舍不得下手实行。
每当如此,苏子望都会叹道:“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你哥是‘家草’,你就是根‘野草’!”
此“野”乃是指野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