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按着大婚的规矩出了府门,稍后凌烟便跟上来侍候左右,迎亲的乐仗及新人的马车早在府门外等候多时。采篱因是作为陪亲的侍女,所以便率先上了马车。戎玉骑着他那匹白狮子马,在乐仗前头带路,浩浩荡荡足有几十人的迎亲仪仗,一到了那横穿长安城东西的长街上,立时引起一片躁动。温家如今虽已家业衰落,可到底是旧日相府,因而这一番阵势,仍旧带着几分往日显赫的影子。沿途围观者便如蜂如云。
这厢迎亲的仪仗热闹不绝,然而侍郎府内却没这么声势浩大。朱侍郎一早就进宫去了,府中的护卫、奴婢也都是按着寻常的时辰点起来各自当值,仿佛丝毫不晓得今日朱吟凤大婚之事。朱吟凤醒来得极早,紫嫣在旁边侍候她起床洗漱,只见她脸色晦暗,两眼发黑,便猜着她夜里没怎么安睡。紫嫣回道:“大人上早朝去了,一会儿相府迎亲的马车就要来,大娘子快拿个主意,总不能就这样子上了马车成亲去?那成何体统?”朱吟凤只觉头痛,摁了摁额上的太阳穴,方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能撑到成亲这一日,已经实属不易,我还奢求什么呢。上回我去幽州,你也知道了,义父摆明了想让我嫁给那藩王柴荣。我若不想法子瞒着爹爹把相府的婚事应下来,难道真要我远去幽州北地受尽旁人凌辱么!”
紫嫣忽地愤愤然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仇枢密平日那样偏疼大娘子,没想到竟要将娘子往火坑里推。”朱吟凤冷冷一笑:“平日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其实各自心里头谁不明白?咱们又何尝不是虚情假意。我和爹爹这样委曲求全地依附着义父,也不过是为了府中的家业。如今一到了紧要关头,义父的狼子野心立刻原形毕露,哪里还会跟咱们讲什么情面。”
紫嫣红着眼圈,一面服侍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梳头,一面不甘心道:“奴婢也是心疼大娘子啊。娘子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草草了事,连件像样的彩头和陪嫁也没有。”朱吟凤听了也不禁伤感,她素来要强,面色上倒没怎样,反倒说些宽慰的话,道:“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哪能处处都能顺心。何况此番我原本也是为了能够逃过这一劫,只要过了今日,戎玉迎亲的马车一到,这事便是坐实了,义父那边再想打我的主意,也是不能了。那些排场派头倒还其次,最要紧的难得有情郎,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们俩正说着,忽听外头廊下有人回禀,说侍郎大人下早朝回来了。紫嫣便撂下手中的玉梳,连忙开屋门出去,只见乃是迟护卫在廊下,她问:“今日是你跟着大人进宫的?大人眼下在哪儿?”
那迟护卫便躬身回禀道:“大人在正房清点今日的彩头和嫁妆呢,稍后就会赶过来。”
紫嫣当下听了不由甚为惊骇,也不禁有些欣喜,只问:“大人原来早就知道娘子今日的婚事?”迟护卫道:“这样大的事,连外头都知道了,又怎能瞒得过大人的耳朵呢。大人不明说,不过是想成全娘子罢了。那日大娘子擅自主张接下相府的婚贴,便想着瞒着大人,暗自把婚事办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大人若是当真想阻拦,恐怕那相府的马车即便来了,他也甭想踏进咱们府门半步。”
紫嫣见他说得句句笃定,猜着他事先必定也知晓,便嗔道:“你的口舌果然十分严实,不枉大人器重你,竟没走漏一点风声。好好跟在大人身边侍候,日后自有你的好处。”那迟护卫惶恐道:“小的不敢,小的这也不过是听从大人的吩咐。”紫嫣随即收了神色,方嘱咐道:“既然已经过了明路了,咱们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你先去中街上瞧瞧去,看看相府的马车到哪儿了,几时进了西城的地界,速速回来回禀。断不能让大娘子误了送亲的吉时。”
迟护卫依着她的话,便速速奔出去瞧了。紫嫣回到屋中,急着向朱吟凤禀报:“适才我们在廊子里说的话,娘子可听见没有?大人果然还是最心疼咱们娘子的,连嫁妆都早已备好了。”
朱吟凤连连点头,已是满脸的欣慰与喜悦,道:“我此番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实在太任性了点,难为爹爹还肯替我周全。”
过不片刻,朱侍郎带着凤冠霞帔等一概上好的脂粉首饰,来到后宅,父女俩一见了面,亦不禁都是眼含热泪。紫嫣便趁势退出去侍候,只留他们在这里说话。朱吟凤因觉着愧对父亲,于是恭恭敬敬向上行了个大礼,方请罪道:“女儿不孝,擅自主张瞒着爹爹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望爹爹原谅。”
朱侍郎赶紧搀扶她起来,父女俩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诉说,一面便在胡床上坐下详谈。朱侍郎那焦灼的眼中望着她,尽是怜爱,说道:“你把爹爹当什么了?爹爹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不会怪罪于你。你母亲去得早,你的二妹、三妹如今都还尚在东都老家,这些年只有你陪在爹爹身边相依为命,处处替爹爹分忧。爹爹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利用,受人欺辱,往那火坑里跳?”
朱吟凤一听了这话,心中触动万分,不禁掩面而泣,只道:“女儿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纵然今日可以逃过一劫,但若被义父那边知道了,女儿自是不怕他什么,他也不能把女儿怎么样。可是爹爹和咱们侍郎府,以后恐怕就会遭殃了。义父素来心狠手毒,他岂肯善罢甘休。”
朱侍郎道:“到了如今,怕也没用。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跟他撕破脸,他居然打我女儿的主意,要将你拱手送给那藩王柴荣,爹爹誓死都不能答应。”
朱吟凤惊道:“眼下咱们侍郎府的势力哪里能与枢密院抗衡?不知爹爹可有什么良策?”
朱侍郎一横心道:“大不了,爹爹就辞官,去河南找你朱温叔叔。如今这等乱世,爹爹的心也冷了,倘若能保得住这份家业自然是好,若保不住,那也是天命所致。爹爹也只好认命。”
她见父亲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好了,知道他必定下了极大的决心,当真如此,那么侍郎府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便将一朝付诸东流。她只觉着无言以对,心中愈发愧疚不已。朱侍郎缓了口气,才又跟她道:“这些年爹爹做了许多违心的事,也曾害过不少人,种下许多孽债,但那都是为了咱们朱家的这一片家业,情非得已。我早就知道你对戎玉那小子的心思,我虽不喜欢他,也没觉着他哪里能配得上你,甚至之前也曾设计想要除掉他,但是因为你喜欢,爹爹还能说什么呢?如今也只能想尽法子来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