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长风再来别苑时,只见百花残尽,幽风清冷,莫不伤感。吟风轩内十分安静,玥莞还未起来梳妆,他在屋外廊下顿了顿,问廖南道:“怎么到了这时辰还没起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廖南回道:“倒没有不舒服。昨儿夜里莞儿娘子到五更天才睡,怕是起来晚了。”
长风听了蹙一蹙眉,又问:“她还是在伤心?昨夜是不是又哭过?”廖南这才道:“那日公子走了以后,莞儿娘子就有些精神不好,小的见她眼睛红红的,眼皮都肿了,看着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长风沉吟道:“我回京之前她的境况怎样,也是这般郁郁寡欢吗?”
廖南回想了想,亦不禁觉着疑惑:“公子回京前,娘子倒还一直好好的。也就是那日小的忙着预备相府大婚的贺礼,回来便见娘子神色憔悴。这倒是怪了,也不知娘子为何突然会这样伤心。”长风听他回禀完,心下已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有些动怒。轻轻开了屋门走进去,也没叫醒她,入口那舞乐美人屏风被一缕晨光照着,上面光影摇曳,静谧如水中波痕。满屋子一股极淡的清香。这屋子先前本来是他的居所,如今玥莞住了一段日子,便染上了她的味道。仿佛由此他与她才有了一层莫名的瓜葛。他忽然觉着惆怅,当下只想饮酒。
最后到底忍住了。玥莞正靠在屏风后的榻上,大概夜里她也在这榻上躺着,连衣衫都没更换,就那样盹着了。见她睡得沉沉入梦,长风姑且先不吵醒她,便拿了件披风轻轻给她披在身上。他在榻前花凳安坐,面对着她那一张精致清丽的面孔,许久他都动也没动,似乎这样静静看着她也是一种难言的享受。江山如梦,美鬓如云,任何念头都一时抛在九霄云外。他心里倒多了几分安慰。
过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因为窗外的日头已经高升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秀枕旁侧,玥莞似乎睡得很沉,作起梦来,忽地肩膀抖了抖,像是作了个什么噩梦,她万般伤心地在梦中伸着手在找什么东西,长风不由抬起手来抓住了她,轻唤道:“玥莞不要怕,是噩梦,快醒醒。”她并没有醒来,她的手紧紧和他握在一起,仿佛把他当成了守护在她旁边的亲人,向他颤声央求:“母后母后——”原来将把他当成了太后。她仍旧沉浸在梦里不可自拔,恍恍惚惚接着道:“求求母后——成全儿臣——儿臣不想让戎玉成亲——儿臣吃了太多的苦,求母后——”。
她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她的脸上带着隐忍沧桑般的平静,仿佛噩梦已经过去,继续在沉梦里寻求一丝安慰。大概在宫中时她也曾这样求过太后什么事,在宫中自然有太后为她做主,毕竟她是公主,打小被众人捧着仰望着,那份高贵的自尊早已在她意念里根深蒂固。欲求而不得,所以才会伤心,所以才痛苦;
长风见她渐渐睡得安稳,心中思忖良久,却不知为何对她心生万般怜惜。他知道她心里想要什么,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这样伤心下去,她自宫中逃出来落魄到今日这般地步,吃尽了苦头。江山飘零,毫无所依,他要帮她,要给她所能给的一世安稳。
他心中计议已定,便伸手从她云鬓上拔下那支玉翅簪子,藏于袖内,没有等她醒来,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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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莞一直到午后,方才迟迟醒来。一睁开眼便发觉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披风,便猜着是长风在她沉睡时来过。她将廖南叫进来询问,过不一会儿,廖南却捧着托盘堆着满满的吃食进来了。
廖南一见将东西撂下,一面回说道:“娘子醒来一定肚子饿了,这是我家公子让给娘子准备的,但请娘子慢用。”玥莞便问:“公子来了,怎么也没叫醒我。他几时走的?”廖南笑着回道:“公子走了有大半晌了。兴许是见娘子睡得香甜,所以不忍打扰娘子的好梦。”
玥莞只记着刚刚作了个极长的噩梦,在梦里亦是那般痛苦,哪里是什么好梦。她见那托盘上放着一盒子精致点心,似乎出自南城老店的手艺,知道是长风特意为她带过来的,便道:“难为公子这样费心,竟还记着我爱吃这家的点心。不过眼下我也没胃口,先放那里吧。”廖南本就是个粗人,也不懂得如何侍候规劝她,见她这样吩咐,也只好由着她。玥莞因在梳妆铜镜中一瞥,发觉头上的玉翅簪子不见了,这才又问:“我的那支玉翅簪子哪儿去了,你见到没有?”
廖南根本没留意过她平日梳妆的头饰,更不知她有什么玉翅簪,当下只得连忙帮着四处翻找。
玥莞和他一起由庭院内到庭院外,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踪迹。那簪子原是戎玉留给他的唯一信物,玥莞眼见它离奇失踪,心中未免又添一番不舍和凄然。最后没法子,也只得作罢。
二十三这日相府大婚,倒是个极其晴好的天气。瑛夫人早已将宅院内外布置妥当,那屋角飞檐下一道一道红灯笼,门楹上披红挂彩,连先前闲置的院落亦重新归置过。看上去一派欢喜景象。温世渊不知因为何故,反倒脸色显得不大好看,瑛夫人因劝说:“大喜的日子,大人即便心里对那朱侍郎有气,好歹看在凤儿的面上,也该装着喜庆点。否则让外人瞧着,岂不说些闲话。”
温世渊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道:“朱侍郎目中无人,如今也只由着他罢了,我并不是气他。而是总觉着这里面有些不对头,但愿不过是我多虑。”
瑛夫人便笑着宽慰道:“大人就是因为爱多虑,才惹得如今一身的病痛。这眼看凤儿就要娶进门了,还能生出什么波折来。大人只管把心放宽了,等着今日吃凤儿的敬茶便是。”
到了第一道吉时,府里的阿婆奴婢簇拥着,采篱亦紧跟着侍候,一群人乌压压众星捧月般围着戎玉,过来繁花院向父母磕头行大礼。正屋敞厅的排门一溜敞开,到了跟前,只见瑛夫人和温世渊端坐正中,其余下人便不再跟着进去。戎玉独自迈过高高的门槛,恭恭敬敬向上叩拜磕头,等大礼行完,方拜别辞去,回说道:“父亲母亲大人在上,孩儿迎亲去了。”
温世渊和瑛夫人皆吟吟笑着点头不迭,外头廊下的下人们嘻嘻哈哈跟着讨彩头,一时欢声笑语不绝,甚为热闹。瑛夫人连忙一抬手,让戎玉起来,方嘱咐道:“快去吧。从东城到西城还有好大一段路要走呢,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行事须得谨慎,勿要高兴过了头。”又道:“路上可别耽搁,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