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对外称圣上龙体抱恙难理政事,朝中事务皆由由仇士良代为打理,长风本想借着回京述职之由,进宫面见圣上,好打探宫中消息,然而几番进宫却都被枢密院横加阻拦。与宫内无法联络,唯有干这着急。玥莞便想起宫里的眼线窦盛,若能与他递上话,眼前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先前她与窦盛联络,皆是通过黄羽金鸽飞奴传书,只是后来离开落英山庄,便没了它的影踪。也不知如今它是否还会飞回山庄。
玥莞眼下还不便再去落英山庄,一来避免与戎玉碰面,二来也是为免暴露身份。所以便跟长风说了。让长风设法去山庄打探。这一日,长风来到太乙峰脚下,进到山庄里拜会余伯。还好戎玉并没在庄内,他也不想这时碰上戎玉。余伯见他来访,十分热情,一面引着他进了“浣雪轩”作客品茶,一面这才问:“少将军几时回京的?”长风笑道:“上元节后我便回来了。”他谎称今日乃偶然路过这里,方进来瞧瞧,原本是来打探那黄羽金鸽的踪迹,当下却不便明言,所以婉转试探道:“适才我进来时,见门前的合欢花皆吐着碧绿的新叶子,看着实在清新宜人。恐怕平常定有不少鸟儿在林中小憩玩耍吧。”
余伯笑着回禀道:“少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这山庄素来清幽,那鸟雀倒还不算什么,等过了端阳节,花儿一开,林中多有五彩蝴蝶和山蜂过来游逛,姹紫嫣红,那才叫一个热闹好看呢。”长风便顺势附和道:“这倒随了戎玉那小子的意了。我知道他向来喜欢这些东西。”余伯便微微笑了笑,道:“我家公子跟少将军不同,少将军铁骑驰骋乃在是马背上争天下,而我家公子却只在他的那些书卷里寻自在。”
长风随问:“我听闻这一带好像有一种金黄色的鸟时常出没,那鸟生得十分奇绝,不知余伯见过没有?”余伯想了半天,才回道:“少将军这一提,老朽倒想起来了。之前莞儿娘子在山庄时,的确有一只金黄鸟雀偶尔飞来,看着跟莞儿娘子挺相熟,只是后来莞儿娘子一走,就没再见过。”长风听罢,微微思忖道:“兴许它最近也常来,只是你没在意罢了。今后可得留心些。”余伯见他对那鸟雀这般感兴趣,顿觉诧异,问道:“少将军怎的也对花鸟鱼虫这般上心了,莫非是转了性子?”
余伯只对这一遭感到好奇,却没留心适才提及玥莞时,长风显然也与她熟识。长风生怕露出破绽,当下随即遮掩着笑道:“我只是听闻那鸟儿素有识人识物的本事,想来日后沙场两军交战兴许会派上用场,所以才想捉住它。还望余伯替我费心留意着,几时得了那小东西,我必定重重酬谢。”
余伯见如此说,方才慌忙应道:“少将军真是太见外了。这等小事何须言谢。老朽记着便是。”
匆匆话别几句,方起身告辞。长风临走路过庭院的客房,却见那一处的窗子开着,里头的摆设及床帐都像女子的住所,余伯回说因见今日天气好,原是开了窗子通风的。长风不由在廊下顿住,往屋中望过去,只见那床前挂着一幅丹青妙笔,画上一位女子姿态优美翩翩若仙,容色倾城,但是瞧那身形与神色,皆跟玥莞一般无二。这一遭眸光停留,瞧在眼里,心中便觉莫名一阵柔肠回转。因想着玥莞之前原本在这山庄里住过,那画上清丽脱俗的女子必定便是她了。
他隔着窗子望着那画,如同与玥莞对眸,也不知为何一时竟对它恋恋不舍。他与戎玉原本自**好,余伯自然也不拿他当外人,所以他便脱口向余伯索求道:“余伯,那床前的画我瞧着竟十分喜欢,您老便割爱,送予我吧。”说着,不等余伯应允便开了屋门进去拿。余伯显得非常尴尬,慌忙挡在他身前,躬身赔笑道:“少将军勿怪。那画乃是我家公子的心爱之物,老朽碰都不敢碰,更别说擅自做主送人了。少将军乃将门之后,打小金银玉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画不过是公子自己画了玩的,终究也没什么稀奇。”
长风生生被拦了下来,心中颇为不快,也不知为何竟对戎玉生出几分妒意来。他竟与玥莞这般亲近,让他几乎无可忍耐,见余伯总是不肯松口,当下只得作罢。脸色微微着怒,不由向余伯嗔道:“戎玉真是个书呆子。如今江山风雨飘摇,他却整日沉迷于这等私情书卷之中,亏他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他没头没脑的如此抱怨一通,便离开了。余伯楞在当地,却茫然不知所措,许久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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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过了端阳节,日头已是火辣辣的。廖北去往边关送信,眼见过了数月,却迟迟不见回来。长风心中忐忑,这日便来朱雀大街的驿馆里打听消息。那驿馆素来乃外阜书信中转之所,出出进进的鱼龙混杂,见大厅内有几个胡商,上前搭讪几句,问他们可知边关情形。幸而有一胡商刚刚走了一遭陇关古道,因说眼下边关战事烽烟再起,乃是回鹘可汗举兵犯境,此番他所携的玉器丝绸等物一出关就被尽皆抢劫一空,赔了个血本无归。
长风听闻此事,脸上立时色变,心想怪道廖北一去不回,原来边境又有外族滋扰。他于是出了驿馆,翻身上马,连忙赶来落雁山别苑告知玥莞。山中气候不似城中那般酷热,那别苑门前一株株绿竹其时葱郁成荫,幽静隔绝,倒十分清凉。玥莞穿着藕色窄袖半衫正在树荫下采摘晨露,身姿曼妙,行若翩然。
长风远远瞧见她,恍若碧波荡漾在心中微微一震。到了跟前,她眸光轻启,额头一抹细细的香汗,映着日头晶莹欲滴,更是让人生出无限怜爱。他知道自己本来早就不该在京中多做逗留,早应该回边关去的,只因遇见玥莞,这些天日日与她为伴,难免消磨了几分往常征战沙场的意志。所以自己骗自己,尽想法子让自己留下。如今边关战事再起,他不得不赶回边关去了,想到即将要与玥莞分开,心中愈发酸涩难言。
楞了片刻,他才上前轻唤了她一声,道:“玥莞,我有一要紧事须跟你说。”
玥莞拿丝帕揩了一下额头,方笑望着他,道:“你怎的悄无声息立在我背后,几时过来的?外面日头热,进别苑里再说吧。”他道:“不必了。这竹林里倒也清爽,况且我也不能在此多耽搁,说完就得走了。”玥莞听了一楞,问:“究竟什么要紧事,这么匆忙?”他素来豪爽,从不拖泥带水,也不知为何此刻忽然踌躇起来,顿了顿,才道:“玥莞,恐怕我要回边关去了,今夜就得动身。”
玥莞直到听他说明了因由,知道边关战事告急,心下这才恍然。她虽然一时听说他要离开京中,心中未免惘惘的,但也不能拦着他,欧阳老将军如今年迈,他是该前去相助,只是不知这时赶去,是否还来得及?她极力保持着镇定,回笑道:“既是边关再起烽烟,自然是战事要紧,公子打算今夜几时启程?”长风道:“自然越快越好。若没什么挂碍,傍晚时分就该走了,须得连夜赶路。”玥莞便道:“如此,这一路上公子可要当心,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势必处处凶险,公子也务必要记着保重自己。”
他忽然顿住,凝望着她,眉间神色黯淡,说道:“你放心,就算为了你我也定会保重自己。只是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中实在有些割舍不下。”玥莞自然晓得他话中所指,趁机躲开,便弯腰去捡地上盛着晨露的双耳铜瓮,随回应道:“公子若因为放心不下我,那倒大可不必。我左不过只在这别苑里待着罢了,一来山中清幽隐僻,足可让我藏身,再者又有廖南侍候左右,所以公子不必挂怀。”
他神色一动,忽地剑眉深锁,似乎透着几分不忿与难舍的深情,凑上来轻轻揽着她的臂弯,问道:“玥莞,你那么冰雪聪明应该知道,我喜欢你。眼下我要走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不舍?”玥莞脸颊簇红,低低垂目:“公子失礼了,还请公子自重!”他的语气十分倔强,将她整个人几乎罩在怀里,随道:“我就是要失礼,就是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纵然你是公主,我也不怕冒犯于你。是不是我哪里不好,你觉着我配不上你?”她从怀中慌忙躲开,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只道:“公子哪里都好,是我如今乃残骸之躯,实在不想再有它念。”他的脸色肃然变得凝重,说道:“玥莞,我可以为了你付出所有心血,辅佐你夺回政权。我喜欢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为了你我才甘愿做这一切。”
玥莞登时凝噎,听了他这话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心中挣扎,回绝道:“公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岂会为了让你帮我,就把自己拱手相让?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堪?”长风这才后退了一步,略略躬身道:“是我失言了。我并无此意。”玥莞接着道:“公子的心意我明白。可是眼下我早已心若死灰,我不能违心欺骗公子,更不能应诺公子什么。何况情之为物本来亦不可强求,公子又何必这般苦苦相逼。”
他终究按捺住了情绪,待神色平定下来,方向她说道:“那好,我不逼着你。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终有一日,我要你在梦中也能唤着我的名字,倘若我有不测,你也会为我伤心流泪。你对一个婢女都能那样挂心,我就不信我竟比不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