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脸色突变,他迅速瞥了苏磊一眼,在手机上按动几下开始阅读。看完短信,江汉愣了片刻,下意识又看了苏磊一眼,再次盯着手机屏幕。
苏磊不禁有些生气,他怪江汉在这种时候不管宋美洁却一遍又一遍地看短信。他招手让侍者结账,还负气地从书包里拿出钱包准备付款。侍者把账单拿过来时,江汉一把拦住,并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百元纸币交给侍者。他对苏磊说:“有我在这儿,你瞎抢什么?”
苏磊默不作声。两人前后出门。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远处中国城已是灯火通明。
江汉走了几步就站住了。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前方,显得心事满腹,忽然对苏磊说:“要不你先去赫斯维尔陪陪海伦吧,现在这种情况她一个人很难支撑。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先走了。”
苏磊终于沉不住气,激动地说:“江大哥,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海伦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江汉回头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苏磊,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相信以后你也会遇到。我知道今天自己有些不近情理,但我确实有难言之隐。你不要怪我。我只想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说完拍了他一下,转身就走。
苏磊立刻明白江汉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他急忙追上去问:“江大哥,出什么事了?”
江汉站住,回头说:“没事。你快去海伦那里吧,别跟着我了。”
事情往往这样,越是不说越让人好奇。苏磊越想越觉得怀疑,不由得紧跟在江汉身后说:“不,我一定要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江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苏磊一眼,特意走开两步去接听。苏磊注意到江汉的脸色下变得特别严峻,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几乎全是英文单词“是”和“明白”。很快他把电话关上,转脸对苏磊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重。我走了。”
苏磊顿有一种不祥之感,他意识到事情不仅危险,而且一定跟自己有关,但江汉却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把他撇下,这让苏磊忍无可忍。他又气又急,追了上前说:“江大哥,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也不管这事跟我有没有关系,你不告诉我也不在乎,反正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你了。”
“苏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江汉一下也急了,他看了一眼四周,忙把苏磊拉到一条小巷里,使劲压低了声音说:“苏磊,今天你不能老跟着我,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赶紧走!”
“我不走。”苏磊说得斩钉截铁。这时,他的手机也突然响了起来,苏磊听出有短信进来,赶紧拿起看了一眼,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江汉快步朝前走去,苏磊犹豫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前。他边走边打开短信,只见上面写道:你跟他一起来就告诉你真相。苏磊有些莫名其妙。江汉沿着高本街大步往南走,穿过哈伯大街他突然站住,板着脸回身对苏磊说:“我已经说过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苏磊眼前一亮,忽然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恍然大悟说:“好……哇,原来你想个人去冒险,把我扔下。你什么意思啊?”
江汉却变得有些心虚,他故意含糊其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赶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苏磊心情复杂地举起手机说,“我也接到了短信,现在你休想把我扔下。”
江汉一直想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栋半新的房子门口,瘦小老者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正是霍克,他一看见瘦小老者和他身后两名陌生人,不禁有些惊讶。
瘦小老者忙解释说:“嗨,伙计。这两位是悉尼晨锋报的记者,想找你打听点事。他们在酒吧找到了我,所以我就把他们带来了。”
霍克忙把三人让进屋里。
屋子里颇为凌乱。五大三粗的老伴听到动静特意从厨房出来打探.霍克赶紧跟她说了句什么,她朝三人看了一眼,转身回到厨房。
三人在沙发坐下。罗杰斯忙把来意告诉霍克。
霍克万没料到自己一时闲聊居然被记者听到并特意赶来打听,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重要而激动,他显得特别兴奋:“是啊,是啊,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爱德华议员。我一共见过他四次。有一次他还跟我握手呢。”
玛吉和颜悦色地打断了他的兴奋,问:“你还记得最后次见到爱德华议员到底是哪一天吗?”
霍克想了想,为难地说:“哎呀,这我可不太记得,已经过去个多月了。”
“你再好好想想,那天是星期几?”玛吉又问。
霍克使劲回想道:“那天……那天好像是星期五,对,是星期五。因为星期四我没来酒吧。”
“你见到议员是几点钟?”
“我见到议员的时候已经准备回家了,怎么也过了十点半吧。”
玛吉马上拿出一个记事本,她翻到8月的日历那页,并把本子放在霍克面前。8月的星期五共有四天,分别是7号、14号、21号和28号。
霍克捧着记事本边看边思忖:“28号不对,不是那天。7号……”他忽然发现玛吉在7号和8号之间用圆珠笔记着大雨的字样,他又赶紧看看14号和21号,那两栏都注明晴天。霍克一拍脑袋大声说:“是7号。没错。”
“你能肯定吗?肯定那天是7号吗?”罗杰斯喜出望外。
霍克有些不屑地看着罗杰斯:“怎么,你怀疑我的记性?我说7号就是7号。因为当天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已经下雨了,后来雨越下越大,下了一个晚上都没停。”
罗杰斯激动地跟玛吉交换了个眼色。接着又问:“你还记得议员跟什么人在一起吗?那人长什么样子?”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路灯下,夜空一片混沌。
正值下班高峰时间,江汉和苏磊被困在帕若玛达路上。车流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江汉不时看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钟,脸色相当阴沉。
苏磊心里又紧张又兴奋,他忍不住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卡布若玛达。”江汉看了一眼后视镜,多一个字都没说。
苏磊脑子有些茫然,悉尼地方太大,常让一个初到者没有一点概念。许多来这里一两年的人照样分不清帕若玛达和卡布若玛达究竟是不是同个地方。苏磊本想问到底在哪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刚才江汉不同意他跟着去冒险,可苏磊执意要去,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在副驾驶座位坐好,系好安全带。一副我是膏药,贴上你的架势。江汉无奈,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千万不要后悔。苏磊才不后悔呢,他早想过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告诉江汉,只要在死前弄清大哥之死的真相,这一趟也就值了。
话是那样说,他心里其实挺紧张的。他特别想跟江汉聊聊,现在要去见谁,对方是什么人等等。当然,苏磊心里还有别的疑问,比如给他发短信的人怎么知道他跟江汉在一起?那人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他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去了之后还能不能回来之类。这些问题久久盘旋在他心里,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多提问,免得万一江汉又改主意了,非让他半路下车回家。
苏磊非常熟悉这条连接悉尼东西的主要交通干道,他几乎每天上学都要经过。据说这条路除了深夜和节假日可以畅通无阻,平时总那么拥堵,尤其是早晚两次高峰。这个时段就算开一辆时速二百多公里的法拉利跑车也是一筹莫展,好车跟四周那些普通车没有任何区别,只能一点点往前蹭。好容易开到莱卡,江汉突然在这里提前左拐。
“你注意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江汉突然发话。自从开出停车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得让人担心,只是不时瞥一眼侧镜或后视镜。苏磊赶紧扭过头去仔细观察车后。他突然想起上次棕榈湾之行,那天肯定有人跟踪。要不,那种百年不遇的危险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
窗外细雨迷蒙。
这条路叫老坎特伯雷路,车辆相对少一些。宝马终于在这里显示出它的优势。江汉很快超越了前面几辆车,以娴熟的车技继续朝前赶去。
上到坎特伯雷路之后,江汉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阴沉了。他忽然说:“苏磊,你怎么不问我呢?”
“问你什么?”苏磊一愣。
江汉一踩油门又超了一辆车。他似笑非笑看了苏磊一眼,没有回答。苏磊忽然明白了,忙说:“我当然想问了,我早就想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一会儿,江汉忽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苏磊说:“给你看一条短信吧。”
苏磊很快找到了短信区,一眼见到刚才自己手机上也出现过的那个陌生号码——0412—139447,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他急忙按下阅读键,一条已经读过的信息立刻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你要是敢通知警察,菲比就没命了。
苏磊大吃惊:“怎么,原来……”他望着江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江汉望着前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希望你也出事。”
“可是江大哥,我们早说好的,这件事有难同当。你怎么能……”苏磊心里非常激动,那是一种既感激又生气的复杂心情,他忿忿不平地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也是个男人。”
江汉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好了,这件事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
接下来的路程中,苏磊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江汉告诉苏磊:“其实,这个躲在幕后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前天那个人突然打电话来,说他知道艾玛是怎么死的,我当即要求见面。那人就问见面礼是什么,我明知道他是勒索,也只能赶紧想办法。现在我已经准备了十万现金放在后备箱里,等会儿拿去交换。”
“不行啊,江大哥。你可不能把钱给他!”苏磊马上反对,他焦急地说:“那人说不定就是杀害艾玛的凶手,你把钱给他不等于替凶手买单吗?再说那人拿钱后对你下手也说不定呢。”
江汉冷笑一声:“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必要的自卫家伙已经准备了。不过,我们此行非常凶险,前面充满陷阱。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啊。”江汉看了苏磊一眼,眼神里露出特别复杂的感情,他说:“我答应过你妈,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可现在你逼着我食言,我心里特别不好受。”
苏磊急忙把头转向窗外,他不愿让江汉发现自己被感动。
半个钟头后,他们由帝·乔治路上到M5,宝马顿像匹脱缰的野马撒开了朝前奔去。江汉为了缓和车内的气氛,忽然说:“别那么紧张了,苏磊,现在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说点别的吧。我看我们来做个测验吧,先说好不是真的。我问你,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钟头了,你在临死之前最想做什么?”
苏磊心头凛,他知道江汉是在故意安慰自己。其实,这去究竟能不能回来不是很难说,而是摆明了凶多吉少,但这个险他们必须冒。他默默喘了口气,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还真难住我了,你先让我想想。”
“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江汉意外显得非常认真。
苏磊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许多张脸,第一张脸就是菲比,她似乎还穿着第一次见到苏磊时的那身牛仔装,她那可爱健康的模样活灵活现在眼前。接着是自己喜欢过的高中时的小女生,大学时的同窗,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满脸皱纹的老母亲。苏磊顿时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心口一阵剧痛。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伤感说:“我想,应该是给老妈打个电话吧。最近净顾着忙,我已经好久没跟她老人家通话了。”
江汉什么也没说,立刻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苏磊看着江汉,不知怎么泪水突然涌入眼眶。他急忙转过头去,使劲睁大了眼睛不让它流下来。
“你先拨00118610,再拨家里电话。”江汉说。
苏磊接过手机很快拨通了北京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几下母亲才来接听:“喂,是哪位呀?”苏磊忙说:“妈,我是多多。您还好吗?”苏母一听是苏磊,高兴得无以复加:“好,好。是多多啊,妈真想你。你好吗?”
母子俩刚开始说话,外面就有人嚷嚷。接着是一阵杂乱的声音。苏母抱歉地告诉苏磊:“哎呀,你舅舅他们来接我了,今天是你姥姥生日,我们一起去你姥姥家。”
苏磊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忙说:“妈,那您就快去吧,省得他们等。我挺好的,您放心。您可一定要当心身体,我不在身边要多保重。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经常给您打电话。”说完急忙关上手机。
江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就跟你妈讲这么会儿?”
就这一会儿时间,苏磊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他感激地望着江汉:“我跟我妈要说的话就算一个钟头,一整天,一个月,一辈子也说不完,但是,能在这种时候跟她老人家说上几句话,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江大哥,谢谢你!”
江汉默默拍了苏磊一下。
苏磊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也故作轻松地说:“江大哥,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如果你的生命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钟头,你在临死前最想做什么?”
江汉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父母都不在了,跟兄妹的感情也不那么深,可以说国内没什么人能让我惦记的。”他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有些黯然:“其实,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美洁,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帮她,这是我的遗憾。苏磊,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我和你哥一直都喜欢她。当然,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苏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汉突然笑了:“现在我终于把这件事对你说了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万一今天有去无回,你替我转告我对她的歉意吧。是我欠她。”
直到这时候,苏磊才真正感到了今晚之行的凶险,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沉默了一会儿,江汉忽然换了个口气说:“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艾玛的父母已经决定把他们的遗产都留给我和桃丽了。就因为这个,我也应该努力活着,不是吗?”
“对,江大哥。”苏磊显得大义凛然。
车窗外的雨忽然又大了起来。
风暴特别行动组在东海岸地区指挥中心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由地区总指挥安德森·贝尔曼主持。州立警察总署灭罪司的官员、AFP特别调查组的代表、州立重案组的代表及下属三个专案组全体成员出席。
灭罪大队长,风暴特别行动组副组长鲍勃·费尔顿警长正在说话:“……一个多月以来的连环杀人案,经过大家的努力,今天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现在,先把刚刚得到的化验结果向大家宣布。”
格雷警探马上站了起来说:“我们在爱德华议员的竞选办公室里一共找到了三十八根颜色不同长短不一的毛发。根据DNA化验结果,里面有两根属于同一个人。其中一根是在沙发上找到,另一根是在沙发后面的地毯上。另外,我们已经从嫌疑人办公室里获得了相同的毛发并得出相同的DNA化验结果。为此,我们将嫌疑人的照片拿给竞选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过目,他们表示从未见过此人,登记簿上也没有此人的到访记录,也就是说,此人的毛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发生了。现在此人照片已经洗印出来,请大家参考桌上的资料。”
众人纷纷打开放在面前的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