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夷来到屈原庙时,正是乐平里桃红李白春暖花开之季。他喜欢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还有满山满坡的芬芳。他喜欢屈原庙前的那棵参天的黄楝树,还有那飞来飞去的鸟。他喜欢乐平里的这座屈原庙,还有庙里的老诗人徐正端。
他来时只带了几箱子书。他也要住进庙里。徐正端将一间厢房打扫一番,从家里给他带来棉絮、被子和日常用品,让他住了下来。俩人饮食一样,起居一致,脾性相投,性格相似。
木子夷自前几年取了一个睾丸,身体就像秋天的黄楝树,干干枯枯的。说话也尖声尖气,比鸟声儿还要尖,看上去是个病病歪歪的人。他寻到这样一片好风水,寻到这样一座庙,算是找到了福地洞天。成都虽然也易居,但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他来这里确实是图个自在,图这里的风景、气候。
也不全是,他想完成一生的心愿。
他是成都医科大学的一名医学教授,热爱屈原,热爱楚辞。很多的光阴都花在对《天问》的研究上。 退休前,忙忙碌碌,研究屈原,零零碎碎,退休后,他有了充裕的时间,可以着手写他的书。他把楚辞带进了屈原庙,也把《追思屈原》的写作大纲带进了庙里,这是他正准备写作的一本书。每天,远山树丛里太阳还没爬出来,黄楝树上的鸟儿刚刚醒来,他就走出庙门,沿沟沟岔岔遛一趟,吸吸新鲜空气,练练身子骨。山野的花花草草,也格外爽目。成都是没有这样的天然氧吧的。他的写作,和乐平里农家的起居是合拍的。各家炊烟开始飘飘渺渺,他就坐下来,心定气闲,泡杯浓茶,翻资料,读楚辞,写著作。有时在天井里和徐正端边晒太阳边讨论写的东西。徐正端佩服他,楚辞读得深,也耐得住性子。徐正端也借机把自己写的诗掏出来,请教授指点。徐正端的诗,多是骚体,教授很欣赏。他们每天都要切磋那么一两次。这一点,从天井上空飞过的一群鸦雀子是可以做证的,天井上的太阳是可以作证的。累了,俩人一同又练练书法,舒缓一下筋骨。或者,走出庙门,到黄楝树下纳凉,说些黄楝树的话题。
黄楝树是棵古树了,与屈原庙同寿,与日月兮齐光了。树冠可以庇荫庙门前的一大片草地。太阳不透,雨水不漏。骚坛不在屈原庙天井里开诗会,就在黄楝树下的草地。草地边沿是一围橘树,之外是参差的树木。黄楝树,一把齐天高的雨伞,它为屈原庙和周围的事物挡风避雨,它和屈原庙一样,也成为全村的一个形象。木子夷惊叹,黄楝树占足了风水。他对徐正端说:“死后,就埋在黄楝树旁,让我的骨头为它作点肥料。”
木子夷的身子骨,好像一天不如一天。走路费力,说话费气,书也写得艰难。但是写作的时间还是雷打不动,村里的鸡鸣狗叫不干扰他,村民吵架骂人也不影响他。实在提不动笔了,他说几句,徐正端就赶忙记下来。实际上,他写书的进度还是不错的,环境好,也没人来打扰他,在屈原的老家写,灵感随时都会涌来,有时写作时激动得笔也发抖。
黄楝树开始飘黄叶了。《追思屈原》写完了,30万字。木子夷精血耗尽,油干灯暗了。成都的家人天天给他打电话,要他回去。他将《追思屈原》书稿交给徐正端,打算回成都。
徐正端将他送到八十里外。
木子夷回成都后,将他的藏书全部寄到屈原庙,上千册,都是研究屈原、研究楚辞和考古的。打电话对徐正端说:“我肯定死在你的前头,骨灰盒寄到乐平里,寄给你,帮我埋在黄楝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