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明白小美是情愿一直这样下去的,因为她还在那个世界拼命往上爬呢。
这一次若诗仿佛亲娘看着自己闺女嫁了出去一般,颇有姿态的叹道:总算还是给你暂时找了个人家,积了德,愿老天让我以后有个好归宿。
可是谈何容易,小美跟了这个老板不过为了捞钱,心里却怨恨不平:你若诗平日回来只跟我抱怨这头猪有多恶心,想甩掉这个纠缠,你就叫我去接这个男人,美其名曰给我找生计,你怎么不把你看得上的让给我?
最终惹翻小美的是,那老板还是心不死,经常叫着若诗出来作陪,若诗知道这个圈子里做事不能太傲太绝,既然都拒了人家,这番打着朋友的面子数次来找她,她也不能说不,就这么还继续跟那老板出来吃饭喝酒,他们一来二往下去,被小美知道了,气得她拍案便起,不想要了就扔给我,扔给我了又想捡回去,把我当成什么东西!
小美翅膀已经硬了,若诗的生意她早都接受得差不多,做得有声有色,又跟了老板,腰板挺得笔直,这番不再甘心认她这个女主人了,其实这是多么平常的事情,且不谈以德报怨,连知恩图报都常常是童话。
小美与那老板天天在冰会里“溜冰……”溜得天昏地暗,趁着他吸毒过后神志亢奋情绪激动时,不停跟那老板念叨他追求若诗时,若诗如何在背地里奚落他是猪猡,如何只兑六十分的货狠狠骗他银子/……两个吸得五迷三道的人顿时像是同舟患难一般抱头痛哭,连不离不去的誓言都喊了一大通,那老板听信小美的谗言,骂若诗骂得狗血淋头,暴跳如雷,下了决心要收拾她,也算捡回自己往日在她那里丢尽的面子。
新区的********就那么几个窝子,小美揽着老板凑在一起为若诗的事发飙,昔日圈子里的阿兰就在旁边坐着吸烟,小美气焰嚣张,跳过来指着阿兰说,我们过去都在她手下忍气吞声,今天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不怕你去告诉那个****,以后有她好受的日子……
阿兰抬头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心里也知道迟早要出事。
若诗对此还一无所知,小美搬进了那老板的二奶窝,她就一个在小美的住处睡懒觉,日日闲来无事,夜里醒来犯瘾了就会找冰会的客户去溜几下,如此过了好些时日。
阿兰遇到她,正是在一个冰会上,若诗喝醉了,见到阿兰便扑过去说,“阿兰,阿兰,我真的想你,”话音未落她眼泪便落了下来,脸上的妆都花了,如同小丑一般滑稽,阿兰镇定不言,静静烤着锡纸吸了一口,感到死亡一般和缓的释脱,就此任她抱着哭泣。
那夜过去,天微微明了,若诗早已烂醉,伏在阿兰身边不省人事,阿兰拍拍她的肩,说“醒醒了,该走了。”若诗迷迷糊糊含混发出几声,人还是昏的,阿兰冷冷的笑,眼神仍然如冰冷蜥蜴,抽完一支烟,扶起若诗来,带着她回去,一夜大雨,树叶打落了一地,天地宁静,她们踩着积水和落叶慢慢走,如夕阳下散步的老人。
但谁又能否认她们还这样年轻,皱纹只不过是在心上。
那日若诗在阿兰的住处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阿兰正在煮皮蛋粥,电视机里在放香港警匪片,声音吵吵嚷嚷,她抽着烟,给若诗端了一碗滚烫的鲜粥来。
若诗没有胃口,面容惨淡发青,看着阿兰的背影不说话,阿兰兀自坐在床沿喝粥看电视,若诗顿觉心里凄凉,伏下身去从背后抱着她。
“阿兰,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她突然问。
阿兰静静反问,“去哪儿?”
若诗倔强的说,“结婚,我要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这个世界我终于膩了。”
阿兰背对着她看电视,不由得笑了起来,“结婚?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够回到平静生活吧。”
若诗说,“我觉得能。”
阿兰不接话,沉默了很久,不急不慢的喝完了粥,才回过头来对若诗说,“若诗姐,你可要小心,有人想要赚你的命了。”
若诗一笑而过,说,“我们已经如此,谁不是在赚别人的命。”
阿兰含义复杂的回敬一笑,不再说话。
过了两日,那老板又叫她出来吃饭,邀请得盛情又殷勤,若诗本来就无事可做,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她不知道这是鸿门宴,吃得还十分痛快,小美揽着老板左右伺候,若诗喝高了以娘家人一般自居,一大桌人吃得热热闹闹。饭局完了那老板便说,“走走走,我请客,你和小美都跟我去溜几趟。”
若诗连想都未想便跟着他们去了一个冰会,那个地方以前没有去过,他们上了单元楼,打开门,两室一厅的地方,紧拉着窗帘,没有一丝阳光,只开了昏暗的灯,八个男子在吸毒,四仰八叉的躺着坐着,屋内烟雾缭绕如同天堂,见人进来,他们纷纷抬起头,招呼老板“大哥好。”那老板和小美引她进去,客气的叫她在沙发山就座,若诗还以为可以一边做生意一边蹭吸,未料到她刚刚坐定,那老板便按住她,正反十几个耳光劈头盖脸而来,弄得她两眼昏花。
“****,你背地里叫我猪猡,兑六十分的货给我,把我当傻子玩,我看你是菊花翘到头顶上了,贱货一个立什么贞节牌坊,今天我就把你送到这里,和爷几个慢慢消遣。”
若诗还痛得昏倒在沙发上爬不起来,那老板骂完便朝那几个男人使了眼色,和小美扬长而去,铁门应声关上。
“十三个日夜的时间,整整十三个日夜。”
正如一个带给天主之子以受难的不祥数字,许久许久之后,她才这样缓缓的,在一个静默如死的深夜告诉我:十三个日夜的时间,她被囚禁在这个没有一丝阳光的房间里,八个吸毒亢奋的男人丧失人性禽兽不如,没日没夜的奸凌她,做尽了不堪之事,又遭虐待,吸毒发狂的男人将玻璃冰壶砸碎,锋利的玻璃直接扎进她的大腿,温热鲜血淋漓而下,他们将她打昏,又用烟头烫醒,身上到处是烫伤的水泡,她躺在地上,被当做破麻袋一般踢来踢去,鼻青脸肿,男人的体液混合着她伤口的丝丝血液,缓缓流下,又给她注射******,使她犯毒瘾崩溃,她感到自己如一面求碎的镜子,连惨叫都没了力气。
在昏迷与醒来的间隙,她赤身承接痛虐,承接一切不堪的灾难,睁眼,闭眼,灯光便忽明忽暗,像是从生走到了死,又回到了生,在生与死之间,可以记得什么,可以见得什么,在幻灭的灯光中,其实都是空白。
她这样的黯哑,再也发不出声音,静静伏在地上,如一只爬虫之尸,野兽还在林中咆哮,她如爬虫之尸一般静静鸷伏在地上,翻来覆去经受厄运般的蹂躏,她却在此刻感到了天主之子的受难。
光在何处……光在何处……
人间充满憔悴和痛楚,我们罪孽深重,天主你可知道,天主你可知道。
要活下去,主说。
我们的拯救,是要活下去,因为人间就是天堂,人间就是地狱,人间就是人间。
……人间就是无数人的活着。
阿兰发觉自己被小美和老板盯了起来,便知道若诗已经遭了害。
确认若诗失踪之后,阿兰为救她,,偷偷去找四哥,四哥是江城很大的地头蛇,那里很多的酒店,海鲜城和洗浴中心都是他的,开发的楼盘无数,家里又极有背景,势力很大,无人敢得罪,她求四哥派几个弟兄,去叫那老板放人,四哥与若诗曾有过几次照面,也是陪过他喝酒,他还记得那个瘦弱的女人。
四哥答应了下来,叫了一个大弟兄去那老板那里提人,那个替四哥出面,委婉的只是说以前大家喝酒时他看上了那个女人,要带回去做马子,请老板看在四哥的面子上成全。
那老板知道斗不过,清醒过来也觉得事情做得太重,此番甚至不知她是死是活,便心有戚戚,带他去领人。
来人进屋,环视了一下,若诗赤身躺在角落,几个男人也是半裸,那人草草捡起两件衣裤,扔给若诗叫她穿上。
若诗被带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她只隐约感到了人间的阳光尚且还在照耀,光芒那么重,好像推开门便有一生的阳光在瞬间悉数坠落,她被陌生男人抱上了车,无力知道下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遭遇。
那个弟兄把若诗送到了四哥那里,这个男人看着若诗,她勉强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再无力气。
男人看着眼前这鬼样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吩咐道,“找个房间,把阿兰叫来陪她,养一下伤。”
在四哥安排的酒店房间里,阿兰陪着她直到她醒来,喂了她一些吃的,又轻轻揭开她的衣服,见到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疤,但有些几处已经化脓溃烂,若诗满身疮痍,面色如灰,全身只剩下骨骼的轮廓。
若诗躺在床上,终于有力气开口,第一句话声音轻如蚊虫,只道,“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阿兰坐在她旁边,眼神仍旧如蜥蜴般冷冷注视,却犹疑着伸手抚她的脸,过了很久,阿兰忽然掉了一滴泪,俯下身去紧紧抱着她,就此崩溃,在房间里面放声痛哭,凄厉如鬼。
几日过后若诗已经能够起身说话,阿兰放下她离去,临走前只是轻声言道,“若诗姐,过去你恩宠我的,这次我都还清了,你以后还是好自为之。”
若诗惨然一笑,只是说,“谢谢。”
四哥来看她,把她带走,这一次由不得她跟不跟谁,世间没有她容身之处,在四哥的床上,他将她衣服脱净,看着她骷髅般瘦瘠的身体,满目疮痍,他淡淡的笑了笑,“你比我八岁的小女儿还要瘦,我挺想她,你就陪我躺着说说话吧。”
男人突然很疲倦,灭了灯,点上烟,在她身边一点点的说话:我十八岁去当兵,那是是在南京,天天走正步打拳,排长是河南人,喜欢骂人动粗,我也挨过不少老兵的揍,南京夏天那么热,洗澡堂是一池水,一堆人脱光了跳下去,五分钟池水变了颜色,军营后面的树林,有时候夜里有男人在野合,后来部队去抗洪救灾,我怕苦怕死,当了逃兵,回来之后无所事事,跟着大哥和父亲做声音,那个时候被人骗了钱又惹了祸,欠了大笔债,有人来杀我们,散弹枪把我小弟大成了蜂窝,死得像鬼,我的头中了弹,昏迷了不醒成了植物人,大哥还照料我,请保姆天天给我翻身晾晒,一躺躺了八年皮肤都没有溃烂,我一直不醒,大哥很失望,说满了十年就让我死,不知道为什么第八年我又醒了过来,大哥已经东山再起,我跟着她继续做事,现在终于好了,娶了女人生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