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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好色之徒(1)

在库布里克的坚持下,米高梅公司决定低调上映和宣传《2001年太空漫游》。4月4日,该片率先在纽约曼哈顿的首都影院正式上映,两天后移师洛杉矶。专为首都影院设计的电影海报表现的是弗洛伊德与几个俄罗斯科学家在太空站里亲切交谈,下方是铺红底的一张戴维·鲍曼戴头盔的照片,由罗伯特·麦考尔设计。米高梅高层很欣赏麦考尔的设计风格,当该片在全美公映时,他们让麦考尔重新设计了海报,画面主体变成了以太空为背景的星际婴儿,这张海报不仅使麦考尔一举成名,也使该片的宣传口径骤然改变。解说员在宣传片里用高八度的声音叫道:“这里有一块被外星人埋藏的巨石!这里有一台会说话的电脑哈尔!”

这样的叫声惊动了影评界,而他们关注的目光最初落在了影片的表象上面。《洛杉矶时报》的影评人查尔斯·查普林虽然觉得影片的结尾“晦涩难懂”,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认为该片会囊括奥斯卡的所有技术奖项。雷塔娜·阿德勒在《纽约时报》上撰文,称该片过于理智的内容与所表现出的特技手法不相匹配,“节奏缓慢,令人无法卒睹”。

尽管库布里克认为只看了一遍的影评家没有资格对这样一部复杂的电影说三道四,但他还是及时作出了反应。第二天一早,他来到米高梅公司设在地下室的剪辑机房,从161分钟的影片里剪去了19分钟。在他工作时,维维安闹着要吃巧克力甜甜圈。在米高梅公司大楼对面就有一家糕点店,但库布里克拒绝抽出时间跑这一趟,他不希望《2001年太空漫游》成为他人生中的另一次挫折。

库布里克的剪辑虽未改变影片的整体感觉,但的确加快了节奏。实际上,他也许并不需要费此力气。随着《2001年太空漫游》打破了首都影院的首日票房纪录,很多影评人又回去看了第二遍,甚至第三遍。到这一周结束时,他们发表的观感有了明显的变化。《村声》杂志的安德鲁·萨里斯便表示他暂且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对这部电影的感受,“它给我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

于是,去“感受震撼”成为该片带来的新时尚。后来替库布里克创作《全金属夹克》的迈克尔·赫尔当时刚刚从越南回国,他回忆去电影院看《2001年太空漫游》的情景时说,“里面坐的大多是年轻人,烟雾弥漫,可以闻到大麻的味道。当放到星际之门段落时,有人躺在第一排座位前的地板上,体验着飘飘欲仙的画面效果。”

尽管《2001年太空漫游》在青少年观众市场上高奏凯歌,电影原声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打进了十大热门专辑排行榜,但以中年以上评委居多的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却更喜欢老式的好莱坞电影。在4月14日揭晓的奥斯卡提名名单中,《滑稽女郎》、《风中的狮子》、《奥立弗!》、《拉切尔,拉切尔》和弗朗科·泽弗雷利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入围了最佳影片。《2001年太空漫游》仅获得最佳导演、最佳原创故事及剧本、最佳美术设计和最佳特技的提名。斯图尔特·弗里伯恩及其团队极富创造力的发挥却未能换来最佳服装设计的提名,而很多人认为其水准远远超过了获提名的《猿猴的星球》。

在剪辑《洛丽塔》时,库布里克曾对他的剪辑师安东尼·哈维开玩笑地说,“你已经在剪辑方面无可救药了。你最好在把我逼疯之前当一回导演,亲身感受一下我的苦衷。”没想到哈维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议,他因执导《风中的狮子》与库布里克并肩角逐最佳导演奖,结果两人双双失利,输给了《奥立弗!》的卡洛尔·里德。

《2001年太空漫游》仅获得了最佳特技奖。实际上,在此后的奥斯卡奖中,像《星球大战》、《第三类接触》和《ET外星人》等科幻片都有同样的命运,它们只能在一些技术奖项中获奖,尽管它们完全有实力竞争更多的奖项。

不过,商业上的成功多少弥补了在获奖上的遗憾。截止到1972年,《2001年太空漫游》已在全球获得3100万美元的票房,这一成绩令米高梅十分满意。借米高梅上下一片欢腾之机,有人打起了该片的主意。威廉·里德·伍德费尔德曾是库布里克在拍《斯巴达克思》时雇用的剧照摄影师,后来成了电视连续剧《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制片人,他试图说服米高梅趁热打铁拍摄他的《地球2号》,全部使用《2001年太空漫游》留下的布景。全美广播公司看上了这个创意,想从米高梅手中买下所有与该片相关的布景和道具,但他们最终得到的只是几张草图和波尔及鲍曼的模型。米高梅给予的答复是,其他的东西都被销毁了。

1978年末,剪辑师戈登·斯坦福思为《闪灵》工作时,发现在榆树片厂的储藏室里放满了库布里克的电影中用过的道具和景片,其中也包括《2001年太空漫游》用过的东西,显然它们都已成了库布里克的个人收藏。斯坦福思后来还在库布里克的家中看到三台很眼熟的冰柜,里面堆满了食品,原来那是《2001年太空漫游》中用来冷藏宇航员的低温箱。

库布里克岂能容忍他人染指他的成功,或者说他付出的辛劳。1967年年底,他召回了安德鲁·比尔金,对他谈起了自己的打算。“米高梅榨干了我的血,”他说,“现在该是我向他们讨还血债的时候了,这是我一直想拍的一部电影——拿破仑的传记。”

所有跟库布里克合作过的人都有此感慨:如果他当年没有选择从事电影,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将军。无论是独断专横的行为方式,还是缜密算计的处事原则,都能看出他与拿破仑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在我的脑子里,千头万绪都被安排得井然有序,”这位法国皇帝曾经如是说,“当我考虑一连串问题时,我会先关上一个抽屉,再拉开另一个。你问我想睡觉吗?我只需要关上所有的抽屉,那时我就自然进入了梦乡。”

库布里克已经在脑海里为这部影片描绘了宏伟蓝图。在1968年的一次采访中,他公开表露了这一计划,打算于1969年冬开机,用3个月的时间拍完所有外景,再用4个月进行棚内拍摄和后期制作。他希望用“4万步兵和1万骑兵组成的大军拍摄战争场面,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国家,愿意出租它的军事力量,你能想象得到在那个历史时期50万人参与作战不是一件稀罕事”。

任何把库布里克视为反战人士的人都会为他对战争场面的津津乐道收回自己的想法。“拿破仑的战争惊艳动人,就像是一场大型的致命芭蕾,”他说,“一切美学元素都具备了,而且不需要他的士兵动任何脑子。这几乎就像一篇伟大的乐章,经过数学的精密计算。我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幅壮丽的图景,视觉上无可挑剔,结构上完美无缺。这是战争的本质,仿佛从远处看两只金色的大鹰呼啸着划破天际,也许它们在互相撕咬羽毛,但你站在足够远的地方,你看到的就是一个美丽的画面。”

安德鲁·比尔金在《2001年太空漫游》中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冒险精神,现在他将面临新的挑战。库布里克坚信只要下足工夫找到廉价的布景,就能用很少的钱拍成《拿破仑》。他要把钱主要用于战争和盛大的宫廷场面,这部电影也许会在罗马尼亚这样的地方拍摄,该国的军队足以充当拿破仑的大军团。有消息说,意大利制片人迪诺·德劳伦蒂斯已着手筹备同一题材的影片,取名《滑铁卢》,由约翰·休斯顿执导,彼得·奥图尔扮演拿破仑。这个消息并未影响到库布里克,他表示,如果德劳伦蒂斯和休斯顿能做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而且会做得更好。

库布里克派遣比尔金负责《拿破仑》的前期调研。“只要是拿破仑去过的地方,”他说,“我想你都应该去。如果你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统统给我买回来。”1968年5月正值法国学生运动的高潮,巴黎街头到处是游行示威和被焚烧的汽车,比尔金带领两名摄制组成员和法国文化部长安德烈·马尔罗的一封亲笔信,跑遍了这个国家所有的历史古迹。与此同时,库布里克请来英国头号拿破仑专家费利克斯·马克哈姆担任历史顾问,并且从牛津大学找来20名学生不分昼夜地搜集所有拿破仑的历史资料。一时间,波尔哈姆伍德成了一座波拿旁王朝的博物馆,充斥着书籍、道具、作战计划、外景勘测图和5000幅手绘的内景设计图。

7月,米高梅与库布里克共同对外宣布了拍摄计划。这时的米高梅已是内外交困,他们在一系列超豪华的大制作电影上损失惨重,好莱坞的其他大公司正对其拥有的地产和片库虎视眈眈了,随时准备吃下这块肥肉。

即便库布里克了解到米高梅的困境,他也不会放慢前进的步伐。他看了所有现存的与拿破仑有关的电影,从阿贝尔·冈斯1927年的史诗默片,到1954年丹尼尔·塔拉达什根据安妮玛丽·塞林科的畅销书改编并由马龙·白兰度主演的《欲望》。他表示他的电影会给观众一个全新的拿破仑,一个既是英雄又难免犯错的凡人。“拍摄一部历史人物的电影难在既要尊重史实,同时又要把人物放回到日常生活中去,”他说,“举例来说,大多数人不会意识到拿破仑在战争前夜将大部分时间用于纸上谈兵,而我想让观众感觉到一个活生生的拿破仑。”为此他花了几周时间想揭开拿破仑一些更令人迷惑的举动,诸如加冕前的那天晚上他和约瑟芬为什么要争抢皇冠上的珍珠。

为了解决重现18世纪和19世纪初历史的技术问题,库布里克精心组织起了一支制作班底,他提拔《2001年太空漫游》的摄影助理约翰·阿尔考特为摄影师,雇用军队制服和王室服装的专家约翰·马洛以及熟悉芭蕾和歌剧的戴维·沃克为服装设计。然而,经过3个月的疲劳作战和画了上千幅设计稿之后,服装设计的工作陷于停顿。沃克回忆说:“我不想再花更多的时间为斯坦利画色情画稿了,他想象中的法国贵妇竟然穿着袒胸露乳的服装,他对女人乳房的爱好超过了他对服装本身的关注。”

同样,在就杜鹃花是否在拿破仑时代已经从印度传到英国这个问题经过了长达1个月的争论后,置景师卡尔·托马斯向库布里克提交了辞呈。库布里克许诺给他加倍的薪水,但托马斯去意已决。“斯坦利在许多方面很大度,”托马斯说,“他也不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但是他却是一个想要榨干你的脑髓的吸血鬼。你所有的知识储备对他来说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1968年底,比尔金完成欧洲采风归来。借助库布里克的名气和马尔罗部长的亲笔信,此行收获良多。在英瓦利德旅馆里,他们见到了拿破仑戴过的戒指和坐过的战地椅。比尔金试着戴那枚戒指,结果差点摘不下来,而随行的摄影助理则一屁股坐塌了那把椅子。在凡尔赛宫,比尔金进入了拿破仑的私人厕所,亲眼见到了约瑟芬泡澡的浴缸。他带回一把滑铁卢的泥土,以便能让库布里克想象起一位伟人的兴衰成败。另外,他还送给库布里克一件仿制的拿破仑死亡面具,作为圣诞礼物。“他看着它,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电影,”比尔金回忆当时的情景说。

然而,1968年10月,罗伯特·奥布莱恩已经失去了米高梅总裁的位置,被路易斯·波尔克取而代之,这也意味着库布里克失去了与米高梅亲密的合作关系。在无法说服米高梅为《拿破仑》投资的情况下,库布里克只好解雇了所有为这部影片做案头准备的人员。不过,他自己仍在创作《拿破仑》的剧本,并在寻找扮演拿破仑的演员。他曾考虑过英国演员戴维·海明斯和伊恩·霍尔姆,最终选择的是美国演员杰克·尼科尔逊。尼科尔逊在《逍遥骑士》中饰演的那个整天醉醺醺的律师给库布里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在给尼科尔逊的信中写道,“只有你拥有其他演员演不出的气质。导演是无法创造一个演员的智力的,而你天生就具备了。”

尼科尔逊也对扮演拿破仑十分有兴趣。但是,就在库布里克的剧本即将完成之际,过去30年中无人理会的拿破仑突然成了热门题材,艾利·沃拉什在1970年杰泽·斯科里莫夫斯基执导的《杰拉德历险记》中扮演了这位法国皇帝,肯尼斯·哈伊也在1971年费尔德·库克导演的《笼中鹰》里演了一个拿破仑。迪诺·德劳伦蒂斯的《滑铁卢》在资金上遇到了麻烦,于是他转而向俄国人求援,最终说服《战争与和平》的导演谢尔盖·邦达尔丘克将此拍成一部4小时长度的巨片,由罗德·斯泰格扮演拿破仑。不幸的是,这些影片没有一部赚到钱,使得库布里克寻求投资的计划变得格外遥远。最终,他决定放弃这个念头,将精力转向其他更有操作性的题材。

1969年底,当时正在纽约的特里·绍森意外地接到库布里克打来的电话。

“你还记得你给我看过的安东尼·伯吉斯的那本小说吗?”库布里克问。

绍森记得很清楚。在《奇爱博士》拍摄期间,他迷上了《发条橙》,并送给库布里克一本。小说以不远将来的英国为背景,在21世纪发达科技与18世纪道德败坏并存的伦敦,遍地是强奸、谋杀和抢劫,奇装异服的流氓团伙出动前靠喝一种名为“大力奶”的毒品“焕发斗志”。其中一伙人的头目是年仅14岁的贝多芬爱好者亚历克斯·德拉吉,在惨无人道地袭击了一对中产阶层的夫妇后,亚历克斯被政府用作“洗脑疗法”的试验品,从此一旦想要对他人实施暴力,自己就感到恶心,而带来的副作用是再也无法忍受贝多芬的音乐。重返街头的他遭到了他欺负过的流浪汉的殴打,不但得不到保护,反而成为如今已摇身一变为警察的昔日老友们的欺辱,最后他被强奸的那名女子的丈夫送进监狱,后者放起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直到亚历克斯纵身跳出窗外。他的遭遇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但政府很快就平息了这场风波。

书中对性暴力的描写取自伯吉斯本人经历过的一场灾难。1944年,他在吉布拉塔服役时,4名美国士兵殴打并抢劫了他留在伦敦的妻子,导致正在怀孕的她不幸流产,至今仍无法恢复心灵和肉体所受到的伤害。而创作亚历克斯和他的团伙的灵感则源自伯吉斯造访俄罗斯时在列宁格勒见过的街头混混,他们穿着爱德华时代的服装,打扮十分出格。

伯吉斯称他的故事实际上发生在1972年前后,但为了避免对号入座才发明了新的服装样式,并让书中的人物操着类似俄语的黑话。书名《发条橙》本身就来源于一句伦敦土话,过去人们常说某个人“像发条橙一样古怪”,至于“发条橙”究竟是什么,伯吉斯并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当该片拍摄时,华纳兄弟公司作了一个大胆的解释,称亚历克斯的处境使他“像一只发条橙——表面上看健康完整,但内心已被机器所操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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