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觉得，他这辈子最冲动的事儿就是喜欢上白鹭歌——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后悔过，哪怕是一点点。
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喝着法国红茶，百无聊赖地研究起沙发上精细的乳白色玫瑰雕花、绝佳的真皮手感，还有那回弹力甚佳的舒适靠背究竟值多少钱……
而且不仅仅是沙发，就连墙面上皮质特殊，质感凹凸的马赛克细花纹路，他都十分好奇……
至于那吊在天花板上专门用来闪瞎眼的水晶大吊灯，杨耀已经懒得去看了。
果然里世的能力者混到一定份儿上，奢华和品味就成了情趣般的东西，而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攀比筹码了。
“这里是我家——真正的家。”何倓的声音很小，似乎很怕吵醒人似的。他坐到杨耀对面，为自己倒上一杯红茶。“听说，军人都是爱国人士。那我就解释一下，我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家居的布置也是个人喜好。”
杨耀的眸光一利，唇边却露出了微笑。“你调查我？”轻描淡写地询问着，似乎毫不在意。
何倓也微笑了，优雅而温和。“凡是接近暮夜的，我都调查过。”
杨耀对何倓调查他人的原因完全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多问，而是直切主题：“哦？那你的结论呢？”
何倓微妙地轻笑一声，答道：“结论就是——你们对暮夜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逼迫自己。”他的目光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仅如此，何倓的气质也是平和到波澜不惊的程度，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这样的人却是SA管理局的外聘顾问，还是名符其实的高端能力者。连邴瞳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杨耀不喜欢何倓的态度。可何倓毕竟救了白鹭歌和暮夜，他必须做出应有的礼貌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然而话一出口，杨耀就觉得语气太重了，可他并不打算收回。
军人世家的身份，在表世人看来，或许是光宗耀祖的荣誉地位，可在杨耀看来，却是一文不值。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努力逃离军政界，做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他讨厌复杂的人生，觉得能为生活而奋斗，为金钱而苦恼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偏偏阴差阳错的，他进入里世当中，与表世的人类又脱离一大截。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暮夜早就该死了。虽然不介意他活着，但我不希望他活得太长。”何倓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很长一段时间，杨耀都看着何倓的眼睛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了，他忍不住深深蹙眉，说道：“你说你希望暮夜死——那你还救他？”
“他求救，我自然要救。毕竟他是我的亲人。”何倓回答得理所当然。好像杨耀有多大惊小怪一样。
杨耀咬牙——这个人到底是多自以为是！
“要不是看你救了白鹭歌，我一定要跟你拼命！”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何倓也不恼怒。他语气玩味地说道：“我不介意你这么做——真的。因为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暮夜在世上的牵挂。如果你们的死能挽回他的心意，我很愿意成全你们。”依旧是温和的语言，轻抿红茶的动作是那么优雅。可在杨耀的心中，何倓的形象是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了。
可当杨耀想反驳时，却突然停顿下来。他一手捂住心脏的位置，表情惊讶——是错觉吗？刚刚一瞬间的心慌……不，不是的。浑身发毛的感觉迫使他往何倓的方向看，就见一模糊的人影伫立于何倓身后，黑雾般地渐渐聚拢出轮廓来。
“已经醒了吗？”何倓放下红茶站起身，姿态十分谦和。
杨耀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定睛一看——那朦朦胧胧的人形黑雾，居然真聚成了暮夜的样子！
只是这登场方式就像——就像是要搞偷袭一样。杨耀刚产生这种想法，暮夜的身影便模糊起来……下一秒，何倓整个人摔倒在沙发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即使隔着柔软的垫子，杨耀也没见何倓的表情轻松到哪去，反而是痛苦居多。
杨耀的第一个念头是想劝架，因为暮夜一手攒着何倓衣领，一腿撞上他腹部的行为实在是太野蛮，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之前也想这么做来着……
“是你吗？”清冷的声音彷如天外，从铺着金边地毯的地面荡到花纹华贵的墙面，再到镶有装饰吊灯的天花板——是精神攻击！
暮夜在对何倓用精神攻击！
为什么？何倓不是救了暮夜吗？
杨耀深深地疑惑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倒不是暮夜做了什么手脚，而是在此情此景下，他身为里世能力者的自保本能在作祟。
不能动，动了就会被波及——来自暮夜的冰冷气息这样告诉他……
何倓的脸色变红了，却不是激动的，而是暮夜攒住衣领的同时扼住了他的喉结，让他不能呼吸。可尽管如此，何倓的面色依旧是很平静。他甚至没有抬手，就这样仰视上去，一副任君发泄的样子。
“是你吗？”精神攻击的高声厉喝犹如刮蹭在肌肤上的尖锐爪牙。暮夜往日中温和或平静的声音，都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暮夜狠厉的目光一看便知，是动了真火的。
可暮夜为什么这样生气？哪怕是救他性命的男人，都忍不住去攻击？
何倓微微抬起左手，暮夜的黑眸一瞥，那左手就“咔吧咔吧”地几声，扭转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杨耀蹙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握了握左手。正所谓十指连心，人们在严刑逼供时经常会关照到手上，就是为了迅速有效地得到答案。
暮夜也想得到答案吗？
何倓的脸色开始发青，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鼻尖处流淌起来，可见他有多痛。然而，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
杨耀觉得他看不下去了。既然何倓摆明了不想回答，暮夜再逼问下去也毫无意义。他站起身想要阻止，却见暮夜的手臂一松，然后——重重地击向何倓的胸口！
“轰隆”地一声！在杨耀未及反应之前，碎裂的沙发残骸便掠过他的耳畔。沙发垫被嵌入镶金边的地毯里，连着地毯也被戳漏。甚至隐约能看到地板翘起的锋利木刺！
“何倓！是你吗？！”震天的大吼！杨耀的耳膜一阵嗡响，连带着水晶吊灯也震了三震，差点没掉下来。装有红茶的精致器皿倒了一桌台，香气郁郁的茶水流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微小响声……
“既然知道答案，你又何必问呢？”何倓一边说，一边咳出口血沫。默然的脸上竟有丝快意闪过。
直到这时杨耀才发现，暮夜已经放开何倓了。他正望向裂痕满布的落地窗，右手背上还流着血……
“为什么？”暮夜说。不同于刚刚的震怒，是疲惫的声音。
何倓站起身，拍了拍残留的木渣碎屑，并把嵌入体表的木头尖儿拔出来。“为了让一切回归常理。暮夜。我不知你从哪道听途说的那些不知所谓的解决方法，可我知道，万世规则是决不能被打破的。”他甚至还甩了甩手——就像变戏法似的，他的左手恢复了原状。就连血流不止的腹部创伤，都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可以说，除了满身的血迹和破烂的衣服之外，何倓的举止和语气，都和杨耀初遇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刚刚受重伤的人只是个幻象……
暮夜回身，直至现在，他的轮廓才勉强达到了清晰可辨。杨耀见他裸露的上身全都是一圈圈的绷带，其中有个别的部位染红了，断裂的地方也不少。
暮夜的肤色很白，身体很是结实，兼具了青年人的骨骼与柔韧均衡的肌理，以及能力者特有的加持纹身——没错，就是纹身。
杨耀对加持纹身的知识了解不多，可他至少知道里世纹身的颜色不外乎防御的红、攻击的蓝两种。可暮夜腹部和右肋边的纹路却不属于任何一种，而是金色的！阳光下，这抹金色尤其刺眼，杨耀只扫了一下就别开目光。
“所以你就蛊惑JO？”暮夜走近何倓，依然是无声的脚步。他似乎有意与何倓保持一定距离——杨耀觉得是他这么做，是怕自己忍不住再揍何倓一顿。
“说蛊惑就太难听了。我只是提醒他，‘自由’到底有多重要而已……”何倓不紧不慢地说着，居然还上前一步。他的身高和暮夜差不多，完全有条件平视对方。“这么难过的话，别变革好了。下辈子你们就还能见面……”他盯盯地直视着暮夜的黑眸，唇边露出讥诮的笑意——当然这些表情杨耀都看不到，也没兴趣去看。
经过方才那番折腾，再华丽的房子也会变得乌烟瘴气，杨耀有些担心白鹭歌了，再加上暮夜和何倓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总感觉随时要送命。杨耀耸耸肩，索性离开了“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