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若生出一双看不见羽翼,在眨眼功夫里,须臾飞逝而过。
红色身影仿若飘飞枫叶渐行渐近。
落子鸳身形微动,片刻停下动作,漆黑如墨眼眸深不可测,唇角浮现一丝微微奇异笑容,轻拍衣袖,染血衣衫下摆一展,席地坐于雪上。周围一片茫茫苍白,雪色光辉完美折射于落子鸳绝美面容,遥远望去,纤细身影缥缈如孤鸿。
红色倩影轻轻落至面前,正是之前坐于马车一侧佳人。见落子鸳端坐雪中,红衣女子明显微怔,深深凝望一眼,略一迟疑便直言道出:“主子说了,救人可以,不过需姑娘答应三个条件!”
“愿闻其详。”
“第一,散尽所有武功内力。”
“好。”
“第二,断尽所有血缘关系。”
沉默。
许久,声音古井无波。
“好。”
红衣女子稍显不安,主子明明之前只要女人身体,怎得对她却另作要求?!无论如何,都感觉是一项亏本买卖!
心中泛起复杂滋味,红衣女子眉宇压着一丝轻愁,再瞥一眼端坐雪中白衣女子,顿了顿,继续道:
“第三,呀!你怎么了?!”
眼角唇角有一点凉,听见红衣女子转瞬变得遥远惊叫,落子鸳微微抬眸,见红衣女子惊骇望向自己。
透过对方眼眸瞳孔,隐约映出自己眼角唇边,皆流淌一缕殷红鲜血,于冰雪面容上,更显一种别样瑰丽。落子鸳不禁抬起修长白皙手指,在眼角边轻轻一抹,送入口中尝了尝,冰凉血气让她顿时笑起来:“无妨,请继续。”
无妨?!这还叫无妨?!
似是想到什么,红衣女子唇角勾起些许弧度:难怪主子对其提出三个极难要求,现下所见,估摸眼前绝色美人亦命悬一线,如此便是救两人性命,这般算来,倒是相当值得!
想开后,红衣女子缓言开口继续道:“第三,以妾之位嫁与主子。”
“休想!”血迹在雪地一路歪歪斜斜拖曳着,安枫墨极力追寻,终于瞧见纤细身影端坐雪中,却也听见最后一句卑鄙无耻要求!
红衣女子微微蹙眉,转身瞥见一袭蓝袍同样沾满血迹,眸中复杂深沉情绪似蕴有此生无尽痛楚,并敏锐感觉到男子情绪被他自己强力压制,仿佛只要稍一触碰,便会猛烈凌厉喷薄而出!
“子鸳,跟我走。”不顾红衣女子微恼目光,安枫墨微弱声音颤抖如风中落叶,脸容极为苍白,上前一步,欲扶起落子鸳。
落子鸳缓慢眨眸,下意识露出一个和缓笑容,黑眸之中,是无比冷静沉稳。静静按住安枫墨递来的手。纤细手指苍白冰冷,动作蕴涵无限温柔。这般距离,安枫墨可以清晰看到,一滴滴血珠从落子鸳眼角沁出,顺着白皙脸颊滑落,滴至雪中,瞬间凝结成一粒粒嫣然红豆。
“子鸳,跟我走。”再一次,却哑得几乎消散于纷纷落雪中。安枫墨目光逐渐涣散,言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种失控力量在体内来来回回肆虐,无法遏制不能阻挡,心脏好像被边沿锋利金属丝网包住,丝网任意切割,不尽凌迟!
斑驳血迹依旧在落子鸳雪玉般绝美白皙脸容上流淌,在骇人诡厉中,亦显现出别样出尘安宁。落子鸳笑了笑,随手端起一捧雪,擦拭狼狈不堪面孔。
“好。”
却不是对安枫墨言语。
转眸望向安枫墨,对上安枫墨目光,那是一种已经认命,灰色而绝望神情。落子鸳想了想,没再想出有何语言,用何行动进行安抚。眼角又有液体流出,落子鸳叹口气道:“终是让你见我这般狼狈模样。”再次抬手,想抹去脸上血迹,却忽然察觉手背亦流出鲜血,落子鸳忍不住又是一笑:“太狼狈了。”
从手背开始,好像有无形刀刃划过落子鸳身躯,一道一道,纵横交错,毫不留情。很快,落子鸳白色衣衫由内而外被染,彻底转为猩红血衣。
红衣女子见状惊骇欲绝!
安枫墨再也控制不住,想去抱住落子鸳,却捞了个空。落子鸳轻飘飘站起避开,连退几步。此刻落子鸳视线已然模糊,视野中一片滟滟鲜红,甚至连近在眼前安枫墨亦看不分明,微微一颦,淡淡道:“东行百米,千年树枝,灼灼寒梅,雪中藏玉。”
言罢,落子鸳整个人如同枯叶蝶坠入永不回暖寒冬。
时间好像停滞一般,安枫墨微微张开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中所有光彩在刹那寂灭。
地面上足迹,血迹覆盖一层银白,那般凄厉洁净。
红衣女子静默片刻,缓缓摇头,面上飞快掠过一抹奇异神情,接着深深,用一种不知何含义目光凝望安枫墨,许久,才慢慢一字一句道:“她不会死。”
“哦。”安枫墨声音有一点飘,仿若从很远地方传来。寒风如刀,凛冽而过。红衣女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刺眼鲜红,安枫墨蓝色衣袍如落子鸳般变得鲜红一片,地上冰雪亦浸在血水里。
失措不过一瞬,很快,红衣女子艰难开口:“你别—”
“妹妹还在磨蹭什么?”粉色垂帘马车于雪地一边缓缓驶出,素衣女子瞥一眼红衣女子,目光不动声色朝车内微微转了转。红衣女子蓦然感觉心口有一霎凉气涌过。很快,垂眸,快速行至车边,恭谨请示:“主子,东行百米,千年树枝,灼灼寒梅,雪中藏玉。”
车帘内隐约可见花青缠枝圆袍微动,似是换个姿势倚在车壁,语调犹如叹息,说出话语却出人意料:“女人就是麻烦。”
这,这,这。主子,您这一句话瞬间破坏氛围啊!
素衣女子数见不鲜,眸光微微和暖,唇畔携了丝笑意,稍侧身,缓缓道:“主子,您看那女子该如何?”眼下只一辆马车,总不好将那绝色女子缚于车后吧。
另一侧绿衣女子闻弦歌而知雅意:眼下四周并无行人车辆,姐姐意思是,那位绝色佳人要与主子共乘一车?!这倒有趣!想着想着笑容禁不住绽放开来,刹那间显出十分清澈明亮。
红衣女子眉宇间飞快划过一丝忧虑,主子虽沉迷女色,但亦极爱干净,每每女子献身,皆于前一日沐浴熏香,长发稍有几根偏黄,驱之;身上长有痣者,无论如何不明显,驱之;脸有轻微伤痕,驱之;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现下女子虽绝色,可惜沾染血迹,以主子习性,共乘一辆马车?绝无可能!
等等,总觉遗漏什么!红衣女子迅速抬眸,却见安枫墨已然蹒跚朝远处行去,最后缩成一个小红点,宛如一滴凝固血液,隐没在荒芜雪地里。
应该很痛吧,那种一点一点慢慢被拉进深渊感觉或许很不好受,像用钝刀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磨,可是不能放手。
“夏儿,发什么呆呢,快些帮忙将女子扶上马背。”在逐渐空茫神思中,忽然闯入这么一句话,令红衣女子猛地清醒过来。看,自己说什么来着,共乘一辆马车?怎么可能!
素衣女子早已翻身跃至马背,小心翼翼将落子鸳扶至前方,任由其倚靠自己胸口,待一切安稳后,绿衣女子明净透彻目光才望向素衣女子:“姐姐,接下来该如何?”其实心下有底,不过进一步求证罢了。
“自然去寻‘雪中之玉’。”话音落下,马车向东前行,地面一寸厚白,很快雪面上留下一道明显车辙。
江徒子眼眸闪烁玩味光辉,悠然坐在平稳行驶马车内,车厢角落燃着香炉,底下铺着厚厚毛毯垫子,纵然马车稍有颠簸,亦被垫子吸收。
那年,三月阳光如春水一般柔暖,透射过华丽马车窗幔倾洒在一身大红嫁衣女子身上,拢着一层薄薄暖黄光晕,朦朦胧胧,说不出美感。
可惜,世上最难言语,不过“而如今”三字。
夜沼国,夜轩殿。
本该属于夜国国师殿宇,现下已彻底修改完毕。
华丽殿宇好像张着一张漆黑大口,人一旦走入,就会被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苏清周身彻骨寒冷,惊得退了好几步!
“不可能!”元无第一声叫喊出来后,才发觉,此刻自己心中竟已如此惊恐!
简直无稽之谈!
影国仅三万大军,且领军不过舞象之年少女,却如入无人之境般,不费吹灰之力攻破夜国边防,大有迅雷之势直入夜国!
夜王白容眼前黑了一下,几乎要晕倒过去,心脏剧烈紧缩,巨大变故令他几乎无法接受,可是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眼前事实,并且开始思索。
“小小少女,且不过三万军队,夜国边防竟如此不堪一击?!”叶玄声音压抑传来,似被逼到某种极限,稍一触碰,便如决堤一般汹涌喷薄而出!
元无亦犹不置信,上前一步,将传递军报之人衣领拎起,巨大掌力仿要撕碎一般:“你若危言耸听,张大其词,本将定要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元将军,您就算给天大胆子,小人也不敢谎报军情啊!确实是一十六七少女,带领大约三万军队,只是—”
“只是什么!!?”元无蓦然间感觉心脏好像被一股寒意笼罩。
“那少女着实诡异,扬一下衣袖,数万只血蝙蝠霎时遮天蔽日,迫不及待噬咬边防将士,虽说用火攻烧了大半,但血蝙蝠似无论如何燃不尽,源源不断自那少女袖中溢出!”
元无听罢颓然松手,神情登时变得难看至极,与叶玄对视一眼,果见叶玄眼神瞬时幽冷似鬼!
挥退传递军报之人,殿宇内再无人言语,气氛一刹诡异沉闷。
苏清心头仿佛揪着乱麻,只感觉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更疾。
“幻术?”终于,叶玄瞥了元无一眼,淡淡从嘴里吐出两字,打破诡异沉寂。
“不止,幻术一般而言只攻心。刚刚你可听见,血蝙蝠噬咬边防将士,恐怕—”毫不自觉的,元无全身一下紧绷起来。
“还有法术!”白容重捶红木桌案,顺手扫去桌案上青玉笔架及镶金流纹端砚。
是了,幻术并法术,既虚且实,似梦非梦,于幻境之中杀人无形!
苏清目光瞬间凝固!
“夜国可有精通术法之人?”白容声音低沉,在暗沉空气中压来。
很快,众人仿佛心照不宣选择沉默,回应夜王白容只剩一片沉寂,以及风从远处吹过声音。
那个名字,怕是夜王心中芒刺横亘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