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霜雪覆盖、层层冻结隐约可以看到城墙青灰色的底质。它静静地矗立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个奇迹。狂风暴雪都被阻挡于外,城内却一片喧嚣热闹,形成了对比鲜明的两个世界。有人说,弗雷尔卓德恶劣寒冷的天气即使是一辈子都住在那里的人也难以忍受。这确实是一句实话,但北地的人却从来没抱怨过。有一股莫名力量在支持鼓励着这里的人民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仍然努力生活。整座城都笼罩在一股积极向上的气氛中,直到夜色降临,街上行人渐稀,城中变得安静,只剩下风声呜呜嚎叫,诉说着寒冷与孤寂。
大殿。
与城中的建筑风格一样,大殿的线条简单明朗,无非更加高耸宽阔,甚至没和普通的房屋有什么区别,如果它没有雄踞着城邦中央的位置的话。这里是毫无质疑的城邦中心,同时,它也是人们认定的北地心脏。殿中没有任何装饰和摆设,只有许多粗大并且毫无雕琢的柱子整齐地竖立着。几盏魔法灯发出柔和而清淡的浅黄色光芒,空旷的大殿大部分都被黑暗笼罩着,气氛安静得恐怖。隐约可以听见外面的风声,而殿内空气似乎在畏惧着什么,小心翼翼的缓缓流淌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男人慵懒的坐在他的王座上。即使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仍然随意的将兽皮大衣披在身上,漫不经心地露出大半个坚实的胸膛和虬结的肌肉。用不知名野兽皮毛做成的华美大衣更像是一条束缚着恐怖野兽的可怜锁链,野兽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件装饰,甚至在谨慎一不小心弄断它。野兽半眯着眼睛,懒散的隐于华裳之下,但是却绝对没有人会怀疑那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力量和用华丽掩饰的野性。配合着殿内幽深的黑暗,这里更像一个野兽的巢穴。
半响,男人出声,仍是和严寒格格不入的温和懒散的口吻,“艾希,我要去战争学院。”
女人静静的站在男人身前几步之处。她的肌肤如同弗雷尔卓德终年不化的霜雪,双眸流淌着清冷的月光。连黑暗都在她面前退缩着畏惧不前,似乎不敢惊扰她。这是一种单纯的对无法形容之美的敬畏。她轻启薄薄的嘴唇,“你要‘无尽’?”。
“是的。”男人肯定。
女人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
“为什么对它如此执着?告诉我,泰达米尔。”
男人笑笑,“因为我需要它。联盟这次的态度很古怪,前一段DSS远征号的事情还没有定论,现在又急着抛出这件学院三宝之一的‘无尽之刃’来转移人们的视线,这可不符合联盟一贯拖沓的风格。我想知道这里面隐藏着什么。”
发生在月余前的DSS远征号事件此时隐隐成了瓦罗然大陆的焦点。DSS远征号是一艘属于瓦罗然大陆两大最强城邦之一“德玛西亚”海军的单桅帆船。大约一月之前,满载货物的DSS远征号于弗雷尔卓德开往德玛西亚的航线上失去联系。各种迹象显示他们受到了海盗的袭击。所有的船员全数失踪,且至今为止德玛西亚当局没有收到对方提出任何相关的赎人讯息。
DSS远征号消失得十分诡异,且事关于超级城邦德玛西亚的脸面,这次事件的每个新消息都牵动着所有瓦罗然人的目光。然而对于DSS远征号事件的调查迟迟没有进展,以及多种力量的介入或许还有一些阴谋论者对于德玛西亚野心的猜想,DSS远征号事件已经有发展成一股可以席卷整个瓦罗然大陆的风暴的趋势。各种势力纷纷参与到这股风暴的中心并且相互博弈,其中不乏怀揣恶意者想让此次事件愈演愈烈,事态变得十分复杂。无论如何,随着DSS远征号事件持续升温,已经平静了很多年头的瓦罗然大陆似乎终于要硝烟再起,而DSS远征号事件毫无疑问将是导火索。
女人皱起了眉头。灯光如同溪流汇入到她的眉心,却是另外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去学院,不仅要取得‘无尽之刃’,也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男人蓦然身来,慵懒一扫而光,“联盟成立之初,作为裁决瓦罗然上一切政治纠纷之地,其宗旨是防止符文战争的再次爆发而对世界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可是如今,就算联盟内部的人员也不敢再像当初一样肯定的说出联盟一直秉持着中立和正义了吧?是联盟辜负了人们的寄托。很多人已经对它失望了,更别提那帮从来没把联盟当回事、以挑战联盟权威为乐的诺克萨斯野心家们了。”
“联盟的威信逐渐下降,早已无法保持对大陆局势的绝对控制。历史的漩涡已经开始旋转了。诺克萨斯无法满足自己的贪婪欲望而一直在偷偷磨砺自己的爪牙,隐藏着暴乱的和平假象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当丽桑卓公主向你宣誓效忠,霜卫氏族和阿瓦罗萨宣布结成联盟,弗雷尔卓德就无可避免的被卷入了这个漩涡。逃避是没有用的,这个漩涡包裹着整个瓦罗然大陆,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于外,无关对与错。况且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逃避。我们应该做的是在漩涡中尽量保护自己,而不是被它粉身碎骨。”
“而且……弗雷尔卓德应该有自己的声音和立场。”
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男人几个大步走到女人身前,他比女人几乎高了半头,站在女人面前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是他弯下身子与女人平视,声音依然保持着温和,“艾希,虽然我们成为了联盟第八个联邦成员,但这只是个开始。在这种情形下,这个身份给弗雷尔卓德所能带来的象征意义要远远超过实际意义,联盟已经不是我们能为自己争取到合理权利的地方了,我们也根本就不应该寄希望于别人。长久以来,北地的人们一直忍受着寒冷的气候和经年的内战,直到现在,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光芒,终于敢在内心偷偷升起对美好生活的奢望,这里的人们,再也承受不起、也不应该去承受任何一丝一毫的痛苦了。”
两人贴得极近,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一场无声的交锋,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避和闪躲。女人能感受到男人口鼻中呼出的气息,也能清楚地看见男人眼中的执着,“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地方。”男人停顿一下,声音蓦地变得比冰雪还要寒冷,“我也不会放下我心中的仇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躲在父母的尸体下看着鲜血飞溅,他们不带一丝犹豫地屠杀我的族人。谁也无法阻止我向他们复仇,总有一天,他们要饱尝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曾停歇积累的怒火,他们要用鲜血向他们犯下的罪行赎罪。这一天,绝对不会再远了。”
空气似乎为之一滞。
女人仍然沉默着,只是移开了她的眼神。她能读得懂男人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灼热刺眼的怒火,就像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开始。这么多年,不曾有丝毫减弱。然后女人伸出了一只洁白无暇的手,轻轻抚住男人的肩头。
男人伸出手粗糙的大手,将女人的手覆住,声音再次变得从没有过的温柔,“弗雷尔卓德需要无尽之刃来展现他们的力量,震慑他们的敌人,而我,需要证明一下这么一个粗笨的野蛮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去拥有北地最美丽的花朵。所以,我比任何人都需要它。”
女人再次盯住男人的眼睛,一边体会着男人手心中的湿润。心中默默想着,难道这个一直大大咧咧的男人终于开窍了,也会玩一手浪漫,说两句讨喜的情话了?
摇摇头,女人让自己保持平时的冷清,“你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仿佛展现自己的迫不及待,男人一把扯下兽皮大衣,露出里面黑色的甲胄。胸甲仍然是半身制式,裸露出大半胸膛。他的身躯是力量之美的最高体现,刹那间如同战神临世,威武雄壮。
野兽终于挣脱了牢笼。
北地领袖、蛮族之王泰达米尔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向大殿门口,似乎是在和什么做着诀别,害怕只要稍微停顿就会忍不住露出柔软和不舍,再无法硬起心来放下无法割裂的羁绊。直到走到大殿门口,清冷的月光洒在男人身上,他才回头又看一眼那个美丽的身影,“艾希,等着我,我一定会把无尽之刃带回来给你。北地需要你,留下来照顾好我们的人民。别担心,我过去几乎一直东跑西奔,会照顾好自己的。”
男人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仿佛要把这个影子狠狠印在脑海里。然后猛地转身,迎着月光大步走着,一往无前。
月光将男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像一匹独行的狼,孤单而骄傲。
我又没说担心你,女人想着。她凝视着男人的背影,直到男人走出很远很远,远到连作为北地最强射手的她都无法看见,却仍然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又想起来同男人相遇的那一天和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突然觉得莫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