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锣之声不绝于耳,直绕着客船敲打了一圈方才慢腾腾收工,先前是仙音怡人,这刻却是魔音破脑,众人仿佛似被灌了一杯发馊凉茶,恶心至极,心中自是连连骂娘。
原是芜湖到了,到芜湖的旅客起身收点行李,只等下船时分了。
常言道,音如其人,这箫音一如天籁,想必那紫衣少女的容貌应也是国色天香之流。客船离渡口越发近了,众人无不聚精拭目紧盯渡口,只想抢先一睹芳容。
啊,看到了……乌云鬓,芙蓉面,柳曲眉,玉雪腮,杏眸半闭,朱樱轻合,笑容浅浅,素指纤纤,正持着一枚碧绿短玉箫,在这漫天栖霞下,殷殷吹奏。
果然是绝世美女,那紫衣少女不负众望,船上众人欢欣满面,仿佛是白日拾到银子般。距离再近,群狼忽愣,方才望清那渡口周围情形,十余名彪形大汉或跪或趴着,双手抱头对着那少女方位以额连连触地,口中不住发出微弱惨呼:“哎哟,姑奶奶,求您饶了小的吧,咱们是有眼不识泰山……”
叫声凄厉,如鬼似枭,惨烈至极,然而,那紫衣少女如若未闻,只是吹彻手中玉箫,瑶音阵阵,却令那些汉子更如遭酷刑,不住挣扎,此情此况,使人观之心寒。
情形诡异,莫不是狐仙作祟,以音惑人?船上旅人登时将鉴美悦目之心收拾的一干二净,纷纷闭目掩耳,生怕一不小心中招,落得个与渡口处那群彪形大汉同样的下梢。那些方准备在此渡口登岸的旅客一时踌躇不决,就连船行速度也放缓甚多,想来是那等船夫瞧得情状,心存骇异。
然而有道是,是福是祸,是祸难过。那紫衣少女似乎有所察觉,放下玉箫,樱唇轻启,脆生生唤道:“船家快些过来,本姑娘要上船。”声音宛如娇莺出谷,黄鹂报春,使人稍稍放下戒心,众人心想:“这等声音如此正纯动听,又怎会是妖邪鬼物。”想通此节,船行方复加速,驶向渡口。
距那渡口方有三四丈之余,众人只觉眼前紫影一闪,那紫衣少女不知何时竟已俏立船头,笑道:“船家,快些掉头开船。”一跃三四丈,这不是妖魔之物却又是甚?众人惊惧,霎时多半一拥避入舱中,只剩甲板上五六个要在此渡下船的旅客强忍惧意,骇然问道:“我等方还未下船,怎能开船?”话音未落,却立马听得惊呼声起,这五六人竟已身子忽入半空,竟是被紫衣少女一手一个轻飘飘扔上岸去,幸好是双足落地,除了惊吓过度,居然也无甚大碍。
紫衣少女举重若轻,扔人手段娴熟高妙,显然是常擅此道,不过片刻,便将要下船的旅客扔的个一干二净,方住手道:“这下可得开船了么?”
流年不利,魔女上船,看她神色不对,似乎不立马应命,只怕下一刻就有沉船之虞,那三名为首的船夫吓得屁滚尿流,忙窜入舱,急声道:“兄弟们,赶紧掉头,划船。”
有此魔女督船,那些划桨船夫竟如吃龙心虎胆,气力陡然暴增,船只犹如离弦之箭,竟在顷刻之间,驶出一里之遥。
便在此刻,渡口处蹄声如雷,居然是十余健骑赶来,驻在渡口,连声唤船。为首的是名白衣冷冽的青年,望着满地奄奄一息的大汉,眼神如电,嘿然笑道;“裴姑娘,好手段,不待景榕略尽地主之谊,便急着要走么。”说来也怪,并不见得此人说话如何大声,却又稳稳地落入船上众人耳中。
那苏菏泽此时正在甲板之上,看到岸上那名白衣青年,身躯移动,竟然不动声色的避入舱室之中。他自是认得此人,苏州宋家双英杰,一桐一榕倚门栽,同为江左四家子弟,幼时自然是与之见过面玩耍过得,如今自己逃离苏家,自得避过熟人旧识。
但是,那宋景榕如此大张声势,显然是为紫衣少女而来,只见那紫衣少女迎风俏立船头,粉面被夕色所蒸,说不出美轮美奂,使人目眩神迷。却听她哈哈笑道:“芜湖地小,本姑娘赏玩腻了,自当得换个地方逛逛。”
那厢宋景榕说道:“实不知裴姑娘芳履踏入敝地,景榕有失远迎,不然定当好好款待一番,不知我宋家何处得罪姑娘,惹得姑娘对我宋家这些不成器的手下下如此重手。”紫衣少女哼道:“先是对本姑娘出言无状,然后便是挡姑娘我的去路,你说我是不是该请他们听个曲儿?”
宋景榕遥遥应道:“这些酒囊饭袋有眼无珠,惹恼姑娘,的确是大大该罚。”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芜湖风光揽秀,十景自古胜绝,姑娘何不就此下船多玩几日,景榕愿为向导,叫姑娘领略此地神秀之处。”
然而,那紫衣少女打了个哈欠,脸色神情毫无半分兴致,说道:“爱瞧你去瞧,本姑娘累了。”说着,莲步轻移,自往舱中行去。那宋景榕神色一变,疾道:“裴姑娘且慢。”便在同时,舱内苏菏泽大声道:“大家赶快掩住双耳……”舱内众人俱在屏息凝神,听着那宋景榕与少女的对答之言,此刻陡闻苏菏泽出声警示,无不莫名其妙。
掩耳?掩什么耳,难不成那两人在言论何等机密宝藏之事?那更是该侧耳细听才是。众人浑不当事,只在刹那间,舱室陡然晃动,那声“姑娘且慢”恍若雷霆霹雳,在众人耳边轰然炸响,直震的人胸腹俱跳,双眼发昏,如陆书明这般体弱之人,更是被震跌在地,喉头微甜,直欲吐血。下舱划桨船夫也被震得一时不明所以,无力划桨,客船一时便停住下来。
苏菏泽虽有准备,捂紧双耳,却仍被震得身躯一抖,心中一时悲凉,一股念头生出:“宋景榕不过和我一般年纪,风雷天动却已有此般能耐,唉,我不知何时方有此等成就。”又联想到已身遭遇,神色更是颓废。
风雷天动正是江左四家中苏州宋家的无上绝学,和扬州李家的雷霆乍世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霸道武学,练到一定境界,吐字如雷,以音劲便能伤人。这宋景榕情急之下,运起绝学,客船虽隔岸将有二里之遥,却仍是将船上众人震伤。
眼前宋景榕行事如此歹毒,这登时惹怒了紫衣少女,便见她缓缓回身说道:“你的风雷天动不过五重之境,便真以为能将本姑娘留住?”宋景榕却道:“姑娘的‘天籁凝音’曼妙无双,景榕早有耳闻,只恨福薄不能一晤,今有幸得见姑娘,说不得该领教一番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那紫衣少女俏面含霜,明眸生寒,举起玉箫已是翩然吹响,声凝一线,有若刀戟横阵,向那渡口逼去。那宋景榕早已俨然以待,引颈长啸,音劲如雷,激的前方江水滔滔作响。
说来也怪,紫衣少女便在船头吹奏,这身后不过数丈之远的舱室却黯然无声,众人听闻不到一丝声音。苏菏泽讶异之下,不知何故,忽然船身一动,客船又已开动,向江中驶去。
原来那些船夫常在苏皖一地跑动,也是知得江左四家的厉害之处,这方见苏州宋家的年轻一辈的好手动怒,与这来历不明的紫衣魔女隔水斗法,心中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当即顾不得头眼昏沉,赶紧催促弟兄死命划桨,早早逃离这等是非险地。
行了好些片刻,方能从又听得声响,却是宋景榕的长声叹息:“不能真正得聆‘天籁凝音’的妙谛,真叫景榕好生失望。”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想是客船距离岸边已不知多远,那宋景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喟叹罢手。
便在此时,布帘翻卷,那紫衣少女已漠然走进舱内,由于暮色四合,舱内早已备好几盏如豆灯火,灯火掩映下,少女杏目闪闪,扫视舱中一圈,最后目光落到苏菏泽身上,若有所思。
苏菏泽正自闭目养神间,白日读那四象诀,极费精神,此时心下忽生异感,抬头睁眼,立即与紫衣少女的视线对上。
少女明眸如月,冰莹澈然,苏菏泽被瞧得好不自在,忙垂头假寐。先前宋景榕运起风雷天动,自己不忍见众人受罪,方才出声警示,不想却令这陌生少女心生警觉。
还好紫衣少女只是瞧了几眼,便转目他处,面有倦色,想是先前那场音斗之故,正欲在舱内寻一干净地方歇息。
魔女无声逼人,船上无人敢惹,自有人随她视线所及之处,让出一方宽敞之地来。
船外江风呼啸,客船在大江之上如叶轻摇,摇摇荡荡间,苏菏泽也随之朦朦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