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受困山谷一年,此方出得山谷,心下畅快喜悦,虽时值冬日,天际彤云铅横,北风凛冽,却丝毫不影响二人心情。只觉谷外的一切事物,都是新鲜出奇,顺眼顺意。
二人顺着山势,出了九华群山,行到大路之上。行在前面的裴幽忽然站定,转头道:“苏菏泽,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苏菏泽见她直呼其名,说的一本正经,心中已是一奇:不知她要我答应她何事?口中应道:“姑娘且说。”
二人相邻而居一年,却都是心中各藏城府,不曾有过互相倾诉,二人之间的关系自是极为平常微妙,是以称呼都极是客气。
裴幽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将我们曾困九华山的事告诉任何人?”
苏菏泽一怔:难道她觉我愚笨,羞让人知道与我相困山谷的时日?心中登时一怒,只想一口应承下来。心下转念又想到:孤男寡女相居山谷一年,若是让得他人知晓,难免会想到一些不堪事来,我一个男儿自当无所谓,但对于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来说,自会引来不便之处。
想到此处,一边不禁暗暗赞叹裴幽心思伶俐,虑事周到,一边郑重答应:“放心吧。裴姑娘,在下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一言片语的。”
见苏菏泽痛快允诺,裴幽微微一笑,忽然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回苏家继续练剑么?”苏菏泽一呆,这个问题倒没认真想过,一时茫然而立,恍若呆鹅,惹得裴幽又是一笑,口中却是淡淡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吧。”言讫,转身向大路一边的岔道行去。
苏菏泽料不得分别如此之快,望着她渐渐远去背影,心中没缘由的生出一丝不舍之意。待那大路尽头,倩影消逝,只剩见莽莽无尽的灰云败草,他怔怔望了一阵,心下却渐渐释然起来,想到:对于她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但裴姑娘助我良多,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好好报答。
九华群山绵延数百里,苏菏泽不熟地理,只知望北而行,想先到池州,再作打算。待到下午申时,总算即将走出山区,遥遥能望见平原上那宽广官道。
忽然只听远远传来一阵轰隆声,沉闷如雷。苏菏泽心中一凛,赶紧循声瞧去。
天色昏暗,大风夹杂着细雪,极难视物。他睁大眼睛凝视,好不容易才见得,那官道北方茫茫风雪中,竟然远远行来一只队伍,当先二杆旗帜一红一白飞入眼帘。那红旗如血,上面绣着一个苍劲的“日”字;白旗似锦,上面也有着一个斗大的“月”字,二旗齐头并行,在风中猎猎飞卷。
苏菏泽“啊”的一声,他自然知晓这是本朝尊号日月旗,乃是当年本朝太祖取自“日月当空,天下大明”之意。他长吸口气,身为王民,四海之内,瞧见王旗,谁敢不崇不敬。
日月旗之后,却又是一面矮了半分的黑旗,黑旗如墨,上面却用朱红绣着两个大字——“玄铁”,却是此军师号。
“玄铁军?”苏菏泽目光微凝,暗自喃喃,似乎从未听说过此军。只见烟尘翻滚中,那一军全是玄衣黑甲,健马铁骑,矛戟森森,约莫有千人之数。铁蹄震震,踏的连大地都不禁要颤裂一般,迅疾往南而去。
苏菏泽见这军容威势,更是吃惊,只连大气不敢出。也是他涉世不深,自然不知这是当今天下七大强军之一的玄铁军。
日月旗能凌空九霄,让四海钦服,八方来朝,全是靠一个武字。谁敢不服,稍起逆心,便叫你骨血合泥,死无葬地。
七大强军中,帝京龙击军虎踞榜首,更有“龙击天下”之名,此军虽在刚候手中创立不过二十载,却是征西疆,平南逆,出北原……三十多场大战恶战下来,竟全无败绩。
这紧随其后的便是幽州狼骑、西疆虎贲、东海定海水师、帝京龙卫、荆州玄铁、西域正武六军。
这玄铁军驻地荆州,此时却出现皖南地境,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待这一飚军马如风驰过,苏菏泽方才步入官道,望北而行。
细雪扬扬,凛风烈烈,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苏菏泽不识皖南地势,走了半个时辰,眼见暮色更浓,只怕今夜得在风雪之中露宿一番了。
好在他武学初成,寻常寒暑于他来说已然不在话下。
忽然,又听前方隆隆声响,犹如闷雷。苏菏泽一凛,只见一片昏黑墨色之中,前方又是行来一只军马,当头四只旗号,分别是“日月旗”、“玄铁旗”,然后便是一张的帅旗,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刘”字。
那飚军马的斥候眼尖,见着苏菏泽,发了声喊:“这人雪夜一人独行,在这荒山野岭,形迹可疑,必是前去投奔的贼匪。”舞刀张弓,迅速向苏菏泽逼来。
眼见十余兵勇来势不善,苏菏泽骇然失色,心中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刚才是玄铁军前锋,现在又遇着大部。”若是一年前,他必会乖乖留在余地,与那军兵争论一番,说自己堂堂正正的顺民,岂会是什么贼匪。
如今他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登时奋身往官道旁的荒山上窜去。后面弓弦声响,簌簌而落,那些斥候全是玄铁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见他转身就逃,下手毫不留情。
苏菏泽心下惊惧,当下运气全力向前,只觉脚下生风,两旁景致呼呼倒退,一口气窜了七八里,耳听身后杀喊声渐渐低微,直至全无,方才驻足歇息。
心中只觉怪异,当今太平盛世,为何这只玄铁军戒备森严,由荆州一地驰入皖南,一副如临大敌姿态。
他被困山谷一年,又哪里知道皖南、闽北一带盗匪横行,官军剿不胜剿,而各地绿林大盗如雨后春笋,势难尽止。朝廷兵部认为可能是岭南南宫余孽在暗中作乱,直道一月前闽北三十六寨为首的“雷霆虎王”号召天下绿林英雄集齐武夷山,打着“四灵生,天下动;四凶吼,日月亡”的口号举旗反抗朝廷。
朝廷闻讯震动,当即遣令荆州玄铁军飞驰武夷山,主帅刘不绝兼任闽北、皖南、赣西三地的十四万州军的统率,务必将这一甘盗匪剿灭的一干二净。
苏菏泽歇息片刻,眼见天地一片浓黑,风雪嘶啸,不知身处何地,当即预备寻个背风处,捱到明日再说。
他摸黑寻觅,突然只觉脚下一空,暗叫不好,摔入一个陷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