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对于相逢离别之情,古人总是有着诸多感概,而这二人会面,自也如此。
那少年看到苏菏泽,愣了一下,然后震惊道:“苏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画地为牢大阵中?”这少年正是陆书明,一年在天台峰想入九华派习武不成,机缘巧合,便当场拜入鸿道人门下。这一年来,鸿道人一边教他术法,一边带他游历九州各地的名山道场,使他耳目一新,渐渐雄心眼界,也高于常人。
他本就聪慧,又身怀绝世天机,日常所学,只需鸿道人一点就透,不过短短一年间,便迈入辟魂中阶,挤身江湖年轻一辈的好手之中。
他见苏菏泽此刻衣衫褴褛,提着长剑,长身而立,目光内敛,显然已到武道之中的起灵阶段,相比自己,却已是天差地远。当下心中又是一阵感概世事无常,忍不住轻声问道,“苏哥,难道当时九华派也没收你么?”
此时,苏菏泽也自心潮翻涌,他如何看不出陆书明步伐之间,不经意所展露出的自信与强大,与去年客船所遇的那一位羸弱闷言的少年实在是今非昔比,使人不禁生出那究竟是不是二个人的错觉。
听得陆书明所问,苏菏泽心道:“原来他还不知道九华派已覆灭的消息。”一时之间,勾起往事,想起去年与他张福长三人一起前去九华拜师的光景,心间百感交集。
陆书明的师傅鸿道人,也走到近前,看到苏菏泽时,双目霎时亮如星辰,咦了一声,看到苏菏泽手中握着的长剑,又啧了一声:“好剑!”当下细细打量起苏菏泽来。
苏菏泽只觉在这不知年岁的老者,炯炯目光的扫量下,自己浑身毫无秘密可言,想迈步退避,却发觉双腿竟似不听使唤般,动弹不得。他大吃一惊,不知何故。冷汗淋淋而下,暗中握紧剑柄。
好在鸿道人顷刻便移开了目光,苏菏泽刹那间,只觉浑身一轻,似乎从万斤重担之下解放出来。
“九华派的清岳心法为辅,四象诀为主。”鸿道人目望漫天落雪,悠然道,“想不到金陵苏家又要出一个人物了。”
苏菏泽心中一凛,蓦然身姿立直,望着面前这神秘莫测的鸿道人。他与这老人不过二面之缘,不料却被鸿道人寥寥几眼便看破自己所修习的内功法门。
与此同时,陆书明全身一颤,望了望鸿道人又望了望苏菏泽,喃喃道:“金陵苏家!”想到以自己师傅之能,断无言语错乱的道理,陆书明闭了闭眼,静静说道:“苏哥,还记得一年前,你在那艘船上,亲口告诉我你不是金陵苏家的人?”他身负家毁族灭的大仇,言语间呼吸渐渐粗重。
苏菏泽心内苦笑,那时他刚潜离苏家才出金陵,生平第一次涉足外面,惶恐茫然之余自然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哪里会轻易言出身世,更哪里会想到陆书明与自己苏家有如此血海深仇。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轻轻说了一声:“抱歉。”
陆书明道:“当年寄养在乡下的我得知苏家屠我陆家一百二十五人时,我便立时发血誓,无论如何,将来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奉还于整个苏家。”抬头目视苏菏泽,缓缓道:“苏哥,我非无情无义之人,去年你帮我和张福长付船资我还记得,但我不能破了我的誓言……”
苏菏泽觉得世事为何会是如此莫名其妙,自己与陆书明在未曾谋面之时,便因为家族事务成为了仇人。
“苏哥,日后江湖上若是不幸再相逢,我会饶你三次,三次之后,有死无生。”
那声音听来语气冷硬,似乎已然决心下定,苏菏泽粲然抬头,看着面前陌生又强大的陆书明,欲言又止。
鸿道人知晓自己徒儿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但此时仍忍不住插言道:“三次太多,便作一次吧!”
不想师傅为何会有此言,陆书明心中有些奇怪,却仍摇头道:“三次便三次。”鸿道人闻言,只是喟叹一声。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只听突然一声惊呼,裴幽从甬道走出,身姿素素。原来她在石室内似听外面有人言,便走了出来察看。
陆书明看到少女那一袭在冬日飞雪下仍觉鲜亮紫衣,胸间莫名一动,脱口道:“裴姑娘!”原来,去年在那客船之上,不止他一人对少女隔江斗法那一幕风采印象深刻。
裴幽显然有些惊讶,愕然道:“你认识我?”陆书明不知为何口齿忽然之间就不利落起来,嗫嚅道:“去岁在下有幸在池州渡口目睹姑娘天籁凝音的绝技。”裴幽微微侧头,笑道:“那真是赶巧,原来大伙都曾是一条船上的人。”
忽听鸿道人又是喟叹道:“果然是乱世将至,奇才迭出,又让老夫见得术道通灵之人。”裴幽自幼便被族中长辈看出资质,修习术法,她刚才出来,便已注意到这个看似极为平常的老人,暗中凝神想去瞧那鸿道人究竟是何等境界,却只觉眼前霍然耸立一座无边高峰,令人望而却步。
裴幽吃惊之余,心中又是一喜,心道:“这老人必定是炼神境界以上的术道高手,如若有他相助,破这幻阵不难。”
鸿道人看到裴幽斜插腰间的玉箫,目光又是一凝,颔首道:“原来是河东裴家后辈,当年东海之滨,曾有幸听得一曲,她能把清灵箫也传给你了,应是看破一切了。”
裴幽柳腰一颤,讶道:“你是谁?”这个老人只凭一枚玉箫便能看出个所以然,定然是与家中的那位大有渊源。
鸿道人笑道:“闲云将野鹤,不向人间往。”又环首四顾谷中情景,“这画地为牢阵势布置的如此天衣无缝,经历百年风雨也不减分毫,难怪你们两个走将不出。”忽然挥手吩咐,“明儿,你带他们二个出阵,然后我再为你讲解此阵奥义。”言语中,浑然将自己当成此地主人,已有逐客之意。
谷中岑寂无趣,裴幽和苏菏泽早想出去,此刻陡听能出此怪阵,心中一时喜不自胜。裴幽强自将对这神秘莫测鸿道人一腔好奇心打住,乖乖跟在陆书明身后。
陆书明引送二人出谷,又深深的望了裴幽一眼,道:“二位多保重。”又向苏菏泽道:“但愿江湖宽广,你我二人能永不相见。”
苏菏泽沉默一下,忽道:“九华派已经没了,福长他也凶多吉少。”陆书明眼中锋芒一闪,咬牙道:“是谁?”话虽出口,可心中却是有些释然,毕竟今日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位羸弱不堪的少年了,如今骤闻伙伴噩耗,愤怒、悲伤、释然……诸多心绪一齐涌上心头。
是时候了!与当初的所有牵系他的一切说再见了。
陆书明胸间百感交集,听得苏菏泽报出“天武堂”三字之后,返身缓缓走进谷内。
陆书明进谷瞧见师傅坐在潭边,不禁问出心中疑问:“师傅,你先前为何要我只绕苏,那苏菏泽一次?”既然已然说清道明一切,他也不在称苏菏泽为苏哥了。
鸿道人道:“何为四灵?何为四凶?”陆书明不假思索道:“四灵者,龙凤龟麟;四凶者,蛇虎狼鹰。”他身为五彩神麟之命,自然对四灵四凶的传言倍加留心。
鸿道人道:“那个苏家人会是你日后路上一名强大的敌人。”陆书明凝声道:“师傅您,您是说……”鸿道人接道:“那个苏家人的血脉之力已经觉醒了,是四凶中的玄金腾蛇。”
陆书明神色一变,急道:“师傅既然知晓,怎么不告诉徒儿。”言到此处,突然寒声道:“好当时杀了他。”
鸿道人摇摇头:“这天地间隐藏着一个大秘密,必然要四灵四凶全部聚首,才能解开。我辈术道中人,一生修习,不就是为了得窥天道门径么?”
陆书明默不作声,心中只是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