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进了腊月之后,村里基本上已经进入了过年的模式。孩子们逼着大人在集市上买的鞭炮,被他们一个个拆下来,装的满满两个口袋,手上再拿上半截香,有时候往鸡窝里扔个小鞭炮,吓的到处觅食的母鸡们疯狂四窜。又或者往猪圈里扔上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肥猪激灵一下跳起来,惨叫着围着圈墙狂奔。
“滚一边玩去。”李新义一巴掌撸在正欲再炸一炮肥猪的和平脑袋上,农村里孩子皮实,和平气愤的拿袖子擦了擦鼻涕,冲着小伙伴们大义凌然的一挥手,“走,上后山。”几个熊孩子跟着和平连滚带爬的往后山跑去。李新义哪有功夫管这帮小屁孩子的事情,自己在村里虽然说话不硬,但是儿子和平竟然混成了孩子头,这让他没来由的觉得很生气。
“快过年了,我们过年你就过不去了,一年养你够仗义了啊,对不住喽!”李新义扒着猪圈墙,喃喃的对着这口肥猪说道。过年杀猪是习俗,北方农村人家院落还比较宽裕,基本上每家四间正屋,东西还能建个偏房。前后院里种点菜或者果树,养鸡养猪,一年里倒有大多数副食都自己自足了。
李新义家老屋已经有了年头,当年穷的叮当乱响,家里日子乱包一样,能起四间正房就已经不错了,是以东面被开发成了猪圈,西面是柴垛和鸡窝。李新义如今在村里的矿上看球磨,是拿工资的人了,农村百姓攒钱的能力实在是太强,没几年手里有了余钱。因此家里四口人那一亩多地收的玉米,保存不好的都直接喂了猪。李新义说一年待这口肥猪不薄,理论上说也过的去。
200多斤的肥猪被和平一炮仗吓得四处乱跑,刚刚安静下来,如今正靠在猪圈墙上瑟瑟发抖,不知是还没回过神来,还是听懂了李新义给它的临别赠言。
日上三竿,天气晴好,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回来,晃得人们睁不开眼睛。李新义把院子清扫干净,西屋里李新义媳妇已经抱柴火准备烧开水。李新义约来的杀猪的帮手陆续到了。第一个来的是刘万才,膀大腰圆模样周正,只是一双三角眼破了面相。
要说农村的微社会非常有意思,一个人自成人之后,在村里的集体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会一直固定下去。比如刘万才在杀猪活动中,负责非常关键的出刀、吹气、褪毛三个工作。人们口口相传,就想当然把他当成了这个方面的专家,所以无论村里谁家杀猪,刘万才是必须要到场的。农村帮忙都是随叫随到,这里面有庄民情谊在,当然主家也不会亏了大家,往往杀完猪会当场请一顿杀猪菜,走时在拎上点血肠猪蹄之类。所以事实上每次杀猪,200多斤的肥猪主家往往最后所剩无几,但几辈子以来大家都这样,谁都不能免俗。
杀猪在农村是个大事,也是个麻烦活儿,后来的几个大小伙子,在刘万才的带领下考察了一下现场,确定了一整套抓猪、转移和捆绑的方案。这几个小伙子大部分也都是固定身份的抓猪能手,给刘万才打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自然驾轻就熟。
只见一个黑大个子穿着水靴,拿着两根绳子和一个一人高的木棍,把猪圈门栅栏直接拆了下来,径直走向躲在墙角发抖的肥猪。这头肥猪似乎意识到了今日在劫难逃,竟然看似腿脚发软。这里面的玄机只有黑大个子知道,猪也是很狡诈的,别看这会一副可怜相,只要一近身,它保准会发狂似的乱撞,拼死了撞的话,百八十斤的大汉直接被撂倒很简单。
黑大个子满脸轻松,慢慢的向肥猪靠近,也不伸手,肥猪有点犹豫,进退两难,便开始嗷嗷叫起来。待到黑大个快要到身边时,肥猪果然脖子一甩,后腿一蹬,嗖的一下冲了过来。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猪竟然也会有这么敏捷的身手。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猪到了紧要关头,跳上墙都是可能的。
但肥猪显然遇到了对手,只见黑大个顺势一闪身,不知从哪里出的手,一下子扯住了一条猪后腿肥猪被猛然而来的一擒硬生生带了个跟头,还来不及再做反应,一条绳子已经不知道怎么就缠绕在后腿上。黑大个缠绳子的手法也着实神奇,旁人还没来得及看怎么上的手,他已经单腿压住了肥猪的后半身,顺势将另一条麻绳缠在了肥猪前腿上。
本来想发挥极限成为武林高手的肥猪,竟然连一招都没用完,就被人擒了捆了四肢,眼见大势已去,只好躺在地上哼哼。
事实上,抓猪其实是杀猪的环节中比较复杂的环节,风险大、需要直接面对二三百斤的肥猪垂死的挣扎。黑大个子这一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一绝,轻易没人替代的了。
在前后腿绳套上插上木棍,另外两个小伙子该上场了,他们俩接下来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仅仅是搬运和转移。肩扛这把住扛到院子里已经准备好的行刑场上就可以了。
李新义媳妇昨天晚上给这口肥猪喂了最后一次食,添了不少的精饲料,还在猪圈门口暗自流了泪。毕竟从集上抓猪仔回来的第一天开始,每天喂猪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听着那帮老爷们的呼喊声和肥猪的嚎叫声,李新义媳妇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能在西屋灶堂狠狠的添柴烧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新义媳妇抱柴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究竟哪奇怪她也没有想明白。农村主妇就是看孩子洗衣服做饭喂猪,别的事用不着她操心。
这时候和平带着小伙伴们昂扬的归来,见到家里的一帮人惊呆了——自己从夏天开始就每天问今年杀不杀猪,为什么今天杀猪,爸妈都没告诉我呢?虽然有些生气,但仅仅是被忽视而已,过一会儿毕竟还有好吃的血肠和拆骨肉吃。说起这拆骨肉啊,大锅煮出来大扇子骨,一只手攥着,一手直接撕下来肉,沾着酱油醋和香油加蒜调成的“盐酱”里,那味道不就是我一年以来一直翘首以盼的吗?
和平正站在绑着肥猪的门板前留着口水遐想,又被李新义一巴掌扇开了,“一边去,大人干活你在这捣什么乱?”和平退后了几步,说实话看肥猪任人宰割的样子,和平也觉得痛苦感同身受,离远点也好。
刘万才终于从他那个帆布的电工包里拿出了刀——这把杀猪刀,看起来并不是什么神器,只是黑黝黝的透着寒光,比起奥特曼漂亮神器的剑来,这把刀虽然不好看,但是总感觉很实际,捅上一刀,必死无疑啊。和平看到这把刀,又往后捎了捎。
大家眼见刘万才围着肥猪转了一圈,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待他弯腰凑到肥猪脖颈处的时候,这头大家以为昏死过去的肥猪竟然又发起狂来,“摁住!”刘万才低声一喝,几个小伙子蜂拥而上,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就觉得面前一股腥热血气扑过来,抬眼一看,肥猪的脖颈上已经挨了一刀,鲜血如注喷射出来。杀猪下刀的行家,一定要稳准狠,一刀中的,还不能破了血脉,否则影响肉质。看着一点点快要流尽的猪血,刘万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刀他还比较满意。
和平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鲜血,一下子脑袋有点懵。虽然是孩子王,但受爸妈管教,和平觉得见血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和平下意识扭过头,朝西边的柴火垛走了过去。“这刀比奥特曼的刀厉害,奥特曼砍人都没见血啊。”
和平捡起脚下一段树枝,朝西边的柴堆扔过去。这一扔之间,和平突然看见柴堆里竟然好像有烟冒出来,一愣神的当儿,一股火苗突然从玉米秸秆中间窜起来。冬前备下的干柴都已经干燥的透透的,一点火星都能引燃。转眼间,半个柴堆都着了起来。
“爸,着火了……”和平被眼前的火势吓着了,半天才喊出这一句,那边院子里正在围观杀猪的人们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西边的柴垛已经都着了起来。李新义媳妇闻声也从西屋灶间跑出来,“这个冤家,跟你说多少遍了别玩小鞭,你一会儿扔一个一会儿扔一个,早晚让你把房子给点了。”这种咒骂其实掩饰的是李新义媳妇的慌张,不过越骂她越觉得不对劲,“刚才抱柴火的时候哪有点不对来着?……和平好像是刚回来,在院子里看杀猪哪……”但此时李新义媳妇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