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山炮来说,春节已经从实打实的快乐,变成了一种仪式感。老人和孩子们都盼着春节到来,这在道理上说不通。孩子们盼着能吃能玩倒也可以理解,老人们其实内心里对春节是感情复杂的。一方面,他们盼着天各一方的子女们回家团聚,另一方面,人上了岁数,过一年算少一年。李文海这样的老革命早就看透了,按他的说法,自己当年没留到朝鲜,已经算是造化了。所以过年他更兴奋一些,几个孩子都能从城里回到家,也省得自己每天闲的无聊。
可事实上,李文海老爷子跟不少传统家庭一样,跟儿子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尽管心里对孩子们的近况十分感兴趣,但孩子不说,他是绝对不会多问一句的。但是隔代就是另一回事了。李文海老爷子这几天,每天揪着李山炮问这问那,李山炮这一年来干了什么事,每天吃了什么饭,见过几个女朋友,都已经事无巨细的跟李文海汇报过了。
初四这天早上,李文海抽完一袋烟,又抹进屋里拉开聊天的架势。李山炮猫在被窝里,捉摸着如何脱身。微信群里滴滴滴滴的闪个不停,这是年前刚刚建起来的高中同学群。
同学也是个奇怪的群体。毕业十几年了,以前从来没人张罗过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同学聚会。今年有几个同学却一反常态,非要积极组织大家春节假期搞一场聚会,把全班同学都聚在一起。李山炮料想,看来这十几年来,同学们也该混得不错了,是时候出来得瑟一场。对聚会最上心的几个,都是在县里已经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环保局的副局长、大城子乡的纪委书记、三角地镇的副镇长……
“爷,我今天得去县里参加个同学聚会。高中班里的同学们,也有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了。”李山炮懒洋洋的起床穿衣服,先提早汇报了脱身的理由。“同学们聚聚也挺好,现在这个年头,多把着点关系有好处。”老革命李文海能说出这样的话,让李山炮也刮目相看。出去这么些年,李山炮对“关系”这个词了解的更加深刻。社会上都说,如果排一排哪些圈子最铁,无非这么几种,同乡、战友、同学和狱友。同乡之谊,同门之情,袍泽之义,这倒还好解释,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对这些关系推崇之至。但是狱友何以成为新的关系纽带?这一点市刑警队的老郑最有发言权。老郑告诉李山炮,监狱是个你没进去过,永远也无法体会其中微妙氛围的一个地方。
有些犯事的人,都号称“义”字当头。一批狱友,在监狱里呆了好几年,知根知底,脾气秉性摸得透透的,出去之后,往往还是保持联系。好一点的,大家一起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坏一点的,弄不好又聚在一起犯事,用不了多久再进去呆几年。
李山炮最早,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每个人一出生,都是一张白纸,家长和社会画什么画,他就是什么风格的人。所以听老郑这么一说,一下子想起来一部韩国的电影,叫《七号房的礼物》。说一个智障单亲父亲,遇到一个小孩子意外跌到致死,被权势家族认定为杀人犯被投进监狱。几个性格迥异的狱友,为了满足心地善良的智障父亲的心愿,想进办法把他的女儿弄进了牢房。李山炮印象最深的有两条,一是韩国的监狱人性化设施还可以,二是这个小女孩作为七号房特殊的礼物,成了一个天使,在与这几位囚犯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唤醒了埋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善良。最后,这些囚犯出狱后都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有的做了算命的术士、有的竟然做了牧师。
因此李山炮在报道一些案子的时候,特别注意挖掘这些犯人背后的故事,基本上,每个犯人都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可是,见多了的李山炮也在愤愤不平,辛酸的过往,怎么可以成为当下作恶的理由呢?
这让李山炮一下子想起了宋二。有关这个大混混的故事,早在县城里流传。小时候宋二的母亲过世早,父亲再娶之后,继母每天对他又打又骂。正在幼年的宋二先是不堪欺辱摸过电门自杀,脚底都被击穿了,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既然老天不收,经历了生死宋二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在一次用砖头伤了继母之后,离家出走到街头流浪。从小就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看守所更是隔几天就进一次,学得江湖义气那一套,最终打出了名堂。对这么个既可怜又可恨的人,人们心情都很复杂。到如今这人改头换面成了老板,仍用欺行霸市那一套,舆论已经完全不再同情他。
一直以来,李山炮觉得刘兴山、宋二,李新忠,卖矿、火灾这几个人和几件事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一直捋不出个所以。按常理说,矿石价格跌成这个样子,宋二却仍要买下孤山店这个矿石产量和品位都一般的矿,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买矿这件事上,谁是最终受益者呢?
“滴滴……滴滴……滴滴”正出神之际,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了起来,李山炮走出门外,见一辆白色路虎揽胜停在自家门口,往驾驶室张望,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胖子正嬉皮笑脸的看着自己。
“三胖子?”李山炮脱口问道。
“上车,专门接你来的。”
李文海站在门口,也没见来人向自己打招呼,心里有些生气,现在的年轻人,咋咋呼呼没点子规矩。
李山炮穿上外套,跟李文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李文海略带怒气的说了一声,“少喝酒,早回来!”李山炮如蒙大赦一般,飞快钻进了车。三胖子向李文海招了招手,又摁了两下喇叭,猛加油门,带着李山炮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