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覆盖了山头,一辆独角兽拉着马车,在山回路转间迂绕行驶。
嘶!
缰绳拉扯,独角兽长长的打了个响鼻,一对人儿从马车走下,相顾无言。
风雪弥漫了视线,有雪鹰在山间盘绕。
良久,我开口道,“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贺牙牙还是穿着白衬衫,超短裙,一双玉腿傲立在风雪中。
“够了。”贺牙牙低声道。
我鼻子被风雪冻得通红,蓦地一酸。
“你家老祖会怪你没杀我么?”我问道。
贺牙牙摇头,“从小我一直生活在老祖的阴影里,他让我做哪般,我便做哪般,不问对错,不计生死。他说我们做事千般错,若得幸作对一件,便是大造化。”
“不杀我,你觉得是对的?”我有些于心不忍。
贺牙牙抬头,紧紧地盯着我,风沙吹进她眼里,她眼眶通红。
“至少这次,我计较了爱憎。”
痴怨的男女,多荒唐。荒唐的去爱,荒唐的去憎,然后山回路转的颓唐。
贺牙牙一步上前,紧紧地抱住面前的男孩。
于这风雪,步入你,此生,再无风雪。
我微怔,而后反手抱住贺牙牙柔软的躯体。
山路旁的独角兽无声无息的吃着青草,安静的近乎冥想,连呼吸都像山上的雪松一样静默安然。
暗夜帝国的一家客栈,一个店小二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店门。
“啊··”店小二长长的伸懒腰,觉得今天的的阳光分外刺眼,他努力睁大迷糊的眼睛,“哇”的怪叫一声。
掌柜被这声怪叫给惊了,骂骂咧咧道,“小瘪崽子,昨晚是不是又偷吃厨房的烧鸡啦,一大早就跟公鸡报晓咋咋呼呼的··”等掌柜走到门口,也“哇”的怪叫一声。
宽阔的大街上,积着厚厚的白雪,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折射着卓耀的光辉,如江南杏花村雨飘落。
这样的惊叫,此起彼伏的出现在庞大城市的各处,最后,整座暗夜之城,如酣睡中的巨兽复苏,所有的人都陷入莫名的惊喜和狂热。
我和兰琪走在大街上,虽未觉得冷,可还是习惯性的把衣服裹了裹。至于身边的流火,本身灼热的就跟一块炭似得,在西伯利亚零下几十度都光着膀子,更别说这点雪飘飘。
就像你永远想象不到这座城的繁华,你也永远想象不到这座城的人对雪的渴望。用流火的话来说,就是欢快的跟二哈似得。
在如酒醇厚的艳阳里,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大街上,屋檐顶,忘川河边,雪球掷得不亦乐乎,雪人如春笋般砰砰砰的冒起。
“啪嗒。”一个圆润的雪球不偏不倚的砸中了流火的脸,肇事的孩童见情况不妙,赶紧躲到雪人后面。
“谁谁谁··”流火抹了把雪,有些悲愤,“刘风,你说说我们暗夜帝国好歹算是大门大户吧。怎么一下雪,就变成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呢?这要是让蓝爵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
兰琪走到一棵青树旁,划下枝桠的积雪,抟了一个雪球,掂了掂重量,朝我抛来,“暗夜之城四季如春,要不是人为干预,百年都不见得下一场雪。”
我接过雪球,在手里抛了抛,道,“城内的人只道是寻常降雪,诸不知是为了祭奠死去的战士,我们亲手降下这场雪。”
我把雪球抛给流火,流火接过雪球,狠狠掷出,道,“去他丫的凡帝冈,去他丫的死人,去··“
“嘭。”雪球不偏不倚的砸中兰琪的脸。
流火的脸刷的白了,比白雪还白。
兰琪俏脸寒霜,霎时,青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雪热衷,许多通过外门进入这座城的商贾,对城内人癫狂的行为很是鄙视。
此刻,兰琪叉腰仰头,望着像树懒一样挂在树上的流火,道,“你下不下来?”
“不下。”流火果断拒绝。
“真的不下?”
“打死都不下!”
“··”
恰巧一个刚入城的商贾瞧见这番光景,眼底的鄙夷怎么也掩藏不住,真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兰琪手僵了僵。
流火悻悻地看着兰琪,小心翼翼道,“貌似我们被鄙视了。”
一个脸盆大的雪球朝流火迎面飞去,兰琪怒道,“去死!”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敌的,直到某天你遇见一个人,方信这世上一物降一物。
当看见流火鼻青脸肿,一脸猪头相的走到我面前,我有些憋到内伤。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我还是忍不住想笑。而兰琪一脸没事人的站在旁边。
流火悲愤的看着我,我赶紧安慰,“乖,哥带你吃糖葫芦去。”
流火瓮声瓮气道,“不,我要吃猪头肉。”
“好,就吃糖葫芦。”我点了点头。
流火,“··”
积雪铺就的大街上,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千金款步走来,风度翩翩。其中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神色不悦,怒道道,“什么垃圾,也敢污了本小姐的嘴。”说着,把糖葫芦扔到地上。
旁边一个面容俊逸的男子笑道,“你若不喜,我们回去把摊子砸了就是。”
女子摆了摆手,“算了,浪费本小姐时间。”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女子瞥头,看见一个踌躇在角落的小女孩小跑上前,壮起胆子拾起地上的糖葫芦,但与无意间转头的女子相视后,筚路蓝缕的女孩小脸刷白,赶紧把糖葫芦放回原处,重新怯生生的蹲回墙角。
女子本来就因为糖葫芦心生不耐,瞧见这敢捡自己东西的小乞丐更是怒火丛生。俊逸男子显然也注意到这碍眼的小乞丐,嗤笑了声,抬脚把糖葫芦踢到女孩的面前,积雪溅起,吓得小乞丐瑟瑟发抖,赶忙躲闪,结果走急了跌落在积雪中,浑身湿透,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女子幸灾乐祸后,还是不解气,尖锐骂道,“小杂种,谁允许你捡本小姐的糖葫芦。本小姐丢的东西,即便喂狗也不喂你。”
一群人围住小乞丐,似笑非笑的俯视打量。小乞丐避无可避,跌坐在雪水里,红了眼眶低头说道,“我以为你不要了。”
女子刻薄道,“嘴硬。”气恼之下,女子从地上抟起雪球狠狠地砸了过去。小女孩下意识的躲过,女子见没打中,脸色更加阴沉,“你再多就跺了你喂狗!”再抟起雪球,朝小乞丐砸去,雪球砰然作响,砸在小乞丐脸上,散落成花。一群男女拍手称快。
小乞丐羸弱的身体抽搐了下,神色痛楚,但仍坐在雪水里不敢躲闪,带着哭腔道,“我不敢捡了,再也不敢捡了。”
女子冷笑,招呼身边的同伴抟雪球一起砸。对于他们而言,像这种小乞丐只是帝国的蛀虫,死则死矣。
啪啪啪··一个个雪球砸在小乞丐身上。
小乞丐蜷缩在雪水里,咬紧嘴唇始终不敢出声。
人心比雪冷。
人命如猪狗。
“住手。”一道冷冽的声音,如一场日暮寒山的风雪降落。
“哪来的野狗乱吠!”女子冷笑。
我不予理会,走到小乞丐面前。兰琪脱下外套,罩在脸色雪白的女孩身上。
我转身环顾一周,说道,“何至于此,一串糖葫芦罢了。”
女子嗤笑,“这小贱种坏了本小姐心情,就是万死。”
“你是暗夜之城的人?”我皱眉。
女子傲然,“知道了还不滚,否则连你一起打。”
流火冷笑,“就好像我们不是暗夜帝国的人似得。”
俊朗男子微笑开口,“可我们终究是不同层次的人。”
流火眯眼,“你是说你的身份比我们尊贵?”
男子笑而不语。
流火做恍然状,“原来是高人一等,就可以视别人如刍狗了。”
男子轻笑,“你知道就好,这世上之人都是平等的,不过人与人总要分出个高下。门阀贵胄,市井寒门,就像这忘川之水,始终横亘在这两者之间。”
流火掏了掏耳朵,“不打紧,我对这些不在乎。”
女子冷笑,指了指男子道,“不知所谓,我们可是堂堂的贵胄之后,不世门阀。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他的哥哥可是铁索军团的领军将领程度,在这场旷世大战立下不世伟业的功勋之后。没有他哥哥,这小乞丐早就让人一枪戳死了。你又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爹可是暗夜帝国审判司的司长尹燕,你们这些蝼蚁,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流火哦了一声,道,“可这关你什么事?”
女子一窒,这贱民,听不懂人话么?
我挥了挥手,有些乏,“你们向她道歉,此事揭过。”
女子像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狰笑道,“贱种,还想让我道歉,你··”
“啪。”一个巴掌印在女子脸上。
“聒噪。”兰琪甩了甩手,淡淡道。
女子懵了,我竟然被打了··
“啊··”女子反应过来,歇斯底里道,“我要杀了你。”
她身边的一群人也面色不善,这巴掌,也无异于打在他们脸上。
俊朗男子神色阴冷,“找死,上。”
然而还没等他们动手,流火已经出手。
“嘭嘭嘭··”瞬间,一群人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还站着的几个女的,登时脸色刷的雪白,战战兢兢的看着犹如恶魔的流火。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巡城官领着一群士兵过来。
看着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巡城官心头大动。这几个人可都是暗夜帝国的贵胄之后,怎么也不能得罪的主。
“你们为何聚众斗殴,当街滋事?”巡城官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当即喝道,“把他们拿下。”
一群士兵把我们团团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该死。”流火大怒,就要动手,地上突然隆隆震动。
长街尽头,两百头全身披着金毛,长着独角的独角兽踏步而来,蹄声囊囊。
“铁索战士!”人们面带敬畏的看着全身笼罩在黑色铠甲中的铁索军队。
“哈哈哈··是铁索战士,你们完了。”男子擦拭满嘴的鲜血,不复仪态,目光炽热,状若癫狂。
“轰!”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两百人从独角兽翻身而下,单膝下跪,呼声隆隆。
“王!”声浪滚滚,有雪自梅间落。
少年默然,冷傲绝世。
忘川河流的上游,我和流火在草地上相依而坐,积雪还未融化,堆在草屋上,白的可爱。一只松鼠抱着果子从河边跑过,抖落了一身积雪,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
我痴笑道,“真好看。”
流火点头,“真是好看哩。”
我摇头,“不好看。”
流火点头,“是不好看。”
越是光鲜的地方,越是藏污纳垢。
听了流火的话,我沉默。
流火劝慰,“这些年你又不在,何必自责。”
我从草地上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吞下去,凉凉的。
流火冷笑,“人情浮比鱼蛮,这就是鹿鸣治理下的暗夜帝国?”
“他只是个孩子,玩心比较重。”我开口。
流火针锋相对,“帝国也只是玩具?”
我:“··”
“吱呀。”草屋的门被推开,兰琪和小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看着洗过澡焕然一新的小女孩,我微微一笑。想起在寒域的洛川高中上学时,每天放学去雪姬姐的咖啡店打工,闲暇时风岚总缠着我给她讲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在小女孩身前蹲下,微笑道。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虽然还有些怯生生,可看着我毫无畏惧。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恩。”女孩点头。
“我有个叫做风岚的朋友,和你一般大小,那么··”我顿了顿,“就叫你蔚墨可好。”
“恩。”小女孩重重点头。
一个名字,一种新生。
“饿了吧,叫兰琪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我揉了揉蔚墨的脑袋,起身对兰琪说,“麻烦你了。”
“恩。”兰琪点头,牵着蔚墨离开。
流火猛然惊悟,对着走远的兰琪使劲挥臂,喊道,“兰老大,记得给我打包一份猪蹄肘子啊。”
我拍了拍流火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兰琪一定会记得的。”
流火苦着脸,“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她给我带了一碗素面。”
我:“··”
“刘风。”流火突然开口。
“恩?”我疑惑。
流火问道,“你说到了风岚,结果给她取名蔚墨,这是为什么?”
“原本我是想给她取名叫风小岚,风岚岚之类的,可我最后改变主意了。”我望着远处自由嬉水的大白鹅,道,“因为我不愿她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流火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忽尔,贼兮兮地看着我,嬉皮笑脸道,“对了,你把贺牙牙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让她走。”我不自然的撇过头。
“是么,可我看见的可不是这样。”流火贼眉鼠眼道,“人家可是死死抱着你不肯离开呢。我还看见某人把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啧啧··”
我警惕的扫视了下四周,心虚的问道,“还有谁看见了?”
流火看着我似笑非笑,“放心吧,兰琪没看到。”
我惊惧道,“你可别乱说,小心兰琪削你。”
“不乱说,不乱说。”流火赶忙捂住嘴,可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我转过头,不理会流火。
这家伙,看着糟心。
“啪嗒。”一根埋在积雪下的树枝被踩断,在枝头飞跃的松鼠吓得一个踉跄,一头坠落栽进雪堆。
“泮裁决,你来了,伤好些了么?”我对到来的泮逆道。
“谢少主关心,我的伤不碍事。”泮逆抖动着肥乎乎的肉,笑呵呵道。
流火看的惊起了一个寒颤。
我瞪了流火一眼,继续道,“泮裁决应该知道我找你何事。”
泮逆正色道,“禀少主,审判司司长尹燕和铁索军团的将领程度已被革,相关人等也做了处置,抗命者均已格杀。”
“我想知道除此之外,这些贵胄这些年还做了什么?”
“经裁决司查明,涉及本次事件的门阀之后,近年来还霸陵妇女,欺压良善,敲诈商贾,甚至,其家族还和凡帝冈暗中来往。”泮逆字字铿锵。
“那其他的贵胄门阀呢?”我问道。
泮逆垂首说道,“属下还未来得及查明。”
我拨开积雪,拾起树枝,缓声道,“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一切勿失公允,不可寒了他们的心。”
泮逆沉声,“是!”
“暗夜帝国的天气太暖了,都生了好多虫。”我看着手中的树枝喃喃道。
泮逆噤若寒蝉。
“血洗吧。”我淡淡道。
“诺。”泮逆低喝。
甲胄出动,兵戈晃晃,以糖葫芦事件为引,暗夜帝国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