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初入江湖
第五章清都红尘（上）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今夜，私塾小院中，一老两少围坐于桌旁，桌上不乏瓜子香果，正中间放着一盘小饼①。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这三人正是萧家父子和李墨风，今日中秋节，李墨风因无家眷亲人，加之萧肃极力相邀，便在此佳节与挚友一同赏月谈心。
这李墨风是萧老先生看着长大的，与萧肃又是至交好友，萧父又喜他骨子里的那股不服输的韧劲，便一直将其作为半子看待。而李墨风感念萧父儿时对自己及祖母的种种照顾，自也是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尊敬有加。
自上次回乡乡算起，李墨风已是两年多没有回来了，撇下萧肃不讲，萧老先生对这个黑瘦小子也甚是挂念。前些日子，萧李胡周四人在悦来楼相聚后的第二天，李墨风便曾前来问候过。萧父当时拉着他问东问西，好似要把他不在的这两年所有的事情都询问清楚才行，好在李墨风当时军务在身，最后在萧父一再叮嘱要同过中秋的唠叨声中，可算是赶在入夜前离开了萧宅。
今日下午，李墨风备了礼物地来到私塾，一入院门，便看到胡图荣也站在院中和萧父有说有笑，萧肃在一旁表情古怪的很，好似想发火，但是又憋着笑，也不知道这糊涂虫这厮又在胡扯些什么。
众人看到李墨风，忙招呼入厅，萧肃好似见到救星一般，快步跑到他身边，耳语道：“你总算来了，赶快帮我想个办法，让图荣把那一堆东西带走。”顺着萧肃手指方向，李墨风看到厅中的一半堆满了大包小包各种礼品，其中不乏人参鹿茸等价值不菲之物，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胡图荣虽是本地巨贾，但是任你是何人，若想要识文断字，定需学堂受教，而萧父作为城中最受人尊敬的先生，自然也是他的启蒙老师。再加上胡萧二人交好，逢年过年，这拜年祝福的礼数自然是比一般人要大方的多了。其实外人看来奇怪的很，这糊涂虫与萧肃，性格迥异，平日里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不知为何，胡家大公子就是同小肃走得近，和那些自家世交的一些少爷公子倒显得疏远的很。也许正如胡家大公子自己所言，“交人交心”，自己与萧肃交得上心，二人相交，纯是讲的情谊，与自身的那些物质浮华都无干系。
李墨风看到堆满半间屋子的节礼，也只能似笑非笑地摇一摇头，对萧肃叹道：“罢了，你就让伯父收下吧，图荣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清楚，这些个礼品应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拒收打回，他定会闹得你无法消停。”
萧肃其实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摇一摇头，不再言语。
进到厅中，胡图荣大咧咧地寻了张舒适的椅子坐下，抱怨道：“墨风你来的正好，你帮我劝劝伯父，让他今晚到我家去，大伙在一起多热闹，何必大过节的还窝在这小院子里。”
李墨风诡异一笑道：“哦？想不到图荣有如此孝心，那不如今晚你告知胡伯伯，就说你不参加家宴，要来这里与萧伯伯他们一起过节，如何？”
“你以为我不想啊，只是我……我……”
“只是你那几个表妹今晚都要到你家中，伯父伯母不允许你今晚出门，定要陪着这几个表妹好好过节，对么？”
胡图荣此时面色发红，好似喝了许多酒一般，竟没有说话。
萧肃似是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哈哈”一笑，“我明白了，图荣平日里最是惧怕那些个表妹和七大姑八大姨，伯父伯母盼孙心切，早想着让你娶亲生子，想来今晚家宴，定是要热闹非常了！”
“所以我才想着让你和萧伯父到我家去，好让我不至独自面对那些个女人！”胡图荣此时脸色更红，忍不住叫破自己心中那点小九九。
萧李二人听完均是捧腹不止，萧父也不禁拈须摇头，微微一笑。
“好了好了，小胡，你也需理解令尊令堂的心意，今晚是你家家宴，我等自不方便参与，你且需好好陪着家人过节，勿要多想其他了！”萧父此时劝解道。
“可是……我……嗯……图荣定尊先生教诲。”既然先生发话，胡图荣自不好忤逆，“那萧先生一定要把这些礼物收下才行，不然我可不答应！”
……
胡图荣在萧家磨叽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回去，临走前也不顾萧家父子如何推脱阻拦，又吩咐家仆去悦来楼置办一桌上好酒席送到私塾，这才忐忐忑忑地回家去了。
晚间席上，少不得又一番谈心长谈，饭后，“父子三人”于院中赏月品茗，吟诗作对。
月光皎洁，形如圆盘，但是萧肃此时的心情却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戌时已过，这场中秋家宴也接近尾声了。萧肃看了一眼李墨风，对方点头示意了一下，略作鼓励。又踌躇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对父亲道：“爹，孩儿有一事想请您准允。”
萧父放下茶盏，望着萧肃，淡淡道：“何事。”
“孩儿……孩儿想出去走走。”
“如何出去走走？”
“孩儿想外出闯荡一番，请爹答应。”萧肃总算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愿望，说完便低头不敢正视父亲。
静寂了片刻，萧父突然反问道：“肃儿，今日是几月初几？”
萧肃没有想到父亲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呆呆回应道：“今日乃中秋佳节，定是八月十五了。”
“每年乡贡举办日期何时？”
听到此问，萧肃猛然醒悟，秋季乡贡每届均在八月初举行，过去每逢此时，定然不会与父亲一同共度中秋。今年父亲一直未问及考试之事，亦未催促按时启程赶考，想来一定是知晓了什么。
萧父饮了一口香茗，又道：“那日冠晨造访，带来了那个宋先生，明里是为你谋差，实际我也清楚，只是一种炫耀和轻视。你的性格我是知晓的，定不愿蒙受这施舍之恩。本来我想着，由你自己决定如何去从。这些日子未见你为贡试准备，想来已是有了决定了。”
萧肃听闻父亲此言，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他有些疑惑了，从父亲的话语中感觉到了失望。但是，既然决心已定，也无需再多想其他了。
“打算何时动身？”父亲又问到了。
“三日后。”
“可有去处。”
“孩儿打算先去京城游历一番，见识下我天朝国威。”
“也罢，去吧。”萧父说完，便起身离开，回了卧房，萧肃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爹，好似苍老了许多。
“小肃，时候不早了，我也先回去了，你和伯父好好谈谈心。”李墨风此时也起身向萧肃告辞。
待李墨风离开之后，萧肃来到父亲房门前，犹豫了许久，才去敲了门。门内传来萧父的声音：“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谈吧。”
萧肃只得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时，萧肃便起身了。
今日学生们不用来学堂，萧肃便也无事，便在院中呆坐。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萧肃知是父亲来了，站起转过身道：“父亲……”
“坐。”
父子俩相对而坐，一时无言，萧肃心中忐忑不已，忍不住出言道：“对不起，父亲……”
“为何要说对不起。”
“孩儿让您失望了。”
“你觉得现在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萧肃未作答。萧父又问：“现在是否后悔昨日的决定。”
“孩儿不曾后悔！”萧肃回答的很决然。
“那就够了，心中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吧。”
父子二人此时心中都好似如释重负，便不再提及其他，一个上午也算是平淡得过去了。
接近晌午时分，胡图荣来找萧肃。
径直进了萧肃房间，搬了张椅子坐下，直盯盯地瞪着萧肃，不发一言。
萧肃被胡图荣奇怪的举止弄得一头雾水，再看着他面上似有怒意，便小心问道：“何事如此？”
“为何打算出门却不告诉我，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当然不是，本打算这两天告诉你的。”萧肃忙解释道。
“过两天？等你走了再告诉我是吧！？”胡图荣显是怒气高涨。
萧肃顿了一下，缓缓道：“就算我早些告诉你，又能如何呢？”
“我……你……”
“图荣，有此决定，我也是无奈之举。”
“是不是和冠晨有关？”胡图荣的怒气好似一下子都消了。
萧肃没有说话。
胡图荣轻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递到萧肃面前，是一大叠银票。
“这……”萧肃没想到糊涂虫来找他是为了这件事，把银票推了回去，“你这是做什么！”
“拿着！”胡图荣的嗓门顿时大了几分。
“不行！”萧肃也坚持自己的立场。
“若是还拿我做朋友，就拿着！”
“不可，图荣，你我是朋友，莫要掺杂这些黄白之物！”
“小肃，我一开始也知道你定是不肯收的。你不是要外出闯荡么？这些权作我借给你的本钱，来日你赚了大钱，还是要还给我的。”
萧肃苦笑一下：“图荣，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激我呢？”
“你若明白，我便放在这里了，我先走了。”胡图荣说完，便起身走出了房门。
萧肃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只呆呆地望着胡图荣留下的一叠银票。
三日后，萧肃带着自己的行装，启程了。李墨风因军中有事，已于一日前出发返回营地，临行前特地找到萧肃，叮嘱半年内可托人捎信至军中，并将驻地地址留了下来。
这一日，萧父将萧肃送至城门，而胡图荣则直把他送至城外。周冠晨命下属前来告知府中有事无法前来相送，并送上五十两纹银权作送别了。
萧肃与胡图荣在十里亭分别，临走时胡图荣拉着萧肃一再叮嘱，有事一定要寄信回来，直等萧肃连答应了三次，才肯放他离去。
此时，朝阳初升，萧肃迎着阳光，向着未来远行。
注：①小饼，即月饼。古代月饼被作为祭品于中秋节所食。据说中秋节吃月饼的习俗于唐朝开始。北宋之时，该种饼被称为“宫饼”，在宫廷内流行，但也流传到民间，当时俗称“小饼”和“月团”。后来演变成圆形，寓意团圆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