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初入江湖
第十一章牍兵择(下)
萧肃一路跟着叶凡和柳如心往南边走,身上没有多少银钱,住不起客栈,也不向那二人求助。每逢夜晚,便随意找个背风处将就,饿了便就着雪啃几口干粮。没多少日子,人已是瘦了几圈,形容枯槁,好似乞丐一般。
柳如心毕竟心软,每逢歇脚打尖之时,便招呼萧肃同桌,那酸书生却也不理会,每每如此,叶凡都会讥讽萧肃一通。冬夜寒冷,投宿过夜时,那二人也要替萧肃要上一间房间,此时叶凡竟也没意见,许是怕萧肃冻死在外面,只是这酸书生性子拧得很,也是生硬地拒绝好意,又难免招来叶凡一顿说骂。
就这样走了将近一个月,终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病倒了。
看着病得不省人事的萧肃,叶凡有些不耐地对柳如心说道:“师妹,给他找个郎中,然后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柳如心查看了下萧肃病情:“师兄,他现在身体太过虚弱,需要好生休养调理才行。”略一思量,“再过几日路程,便可到水云涧,不如,咱们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叶凡自是大力反对:“师妹,带着这个人,可是个大累赘。咱们给他找个大夫,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再说,私自带外人去水云涧,师傅定是会怪罪的……”
“师兄,若我们当真将他扔下不管,只怕,他熬不过十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叶凡一时语塞。
“放心,师傅若要怪罪,由我全力承担,不会惹到你身上。”柳如心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强调道。
叶凡生怕师妹瞧他不起,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既然如此,那便带上他吧。”
二人雇了辆马车,带着萧肃,往水云涧去了。
又行了几日,到了一处山谷,谷中道路坎坷,不得不弃车步行。萧肃仍在病中,只得由叶凡一路背着入谷。
进入山谷没多远便是一片茂密树林,此时虽值冬季,但此处地域已属南方,不若北地那般寒冷,这谷中更是气候如春,林中流水潺潺,鸟鸣虫叫。还未走出树林,便听到“哗哗”水声,却是一处瀑布,泉水自几十丈高的山崖落下,崖壁上也是树丛繁茂,远远望去仿佛一条银帘挂在绿色的绒毯上。水流直落至崖底的一处深水潭中,阳光所照之处,水雾弥漫,一道七彩长虹如拱门般跨于水潭上方,景象甚是美丽。
两人直直走到瀑布后方,水帘之后竟是一个山洞,点亮了一个火折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山洞里曲曲折折,约行了二十余丈才见到出口亮光。
走出山洞又是一处谷口,中间一条小路,两旁是高高的直壁,俨然一个天然的甬道,若是在两旁设伏,乱箭齐下,那行在路上的人便会成瓮中之鳖,根本无处可躲,只有束手等死的份。
走过这条天然甬道,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隐见雾气缭绕,人入其中,根本辩不得东西南北。二人在浓雾里左转右拐,却是顺利地穿过浓雾,到了一处阔地。
仰目望去,只见群峰叠峦,一座座高山峭壁连绵不绝。山脚下一条小溪,一艘竹筏被拴在一块大石旁。乘竹筏顺流而下,又漂了许久,竹筏停靠在山涧中的一个简易码头上。码头连接着一条青石路,道路一直延伸到山涧深处,尽头是一座大门,门外道路两盘设有两座高塔,两人分别立于塔上,想来是做瞭望之用的。
行至门前,塔上之人早已看出是叶凡和柳如心,忙让人打开大门,将二人迎了进去。
大门内是一个村落,一座座的房屋阁楼错落有致,这里便是江湖中甚为神秘的水云涧。
将萧肃安置在一处房舍中,二人便来到村落最深处的一座竹楼外。
叶柳二人立于楼前,拱手齐声道:“弟子求见师傅!”
“进来吧。”楼内传来淡淡的回应。
两人随即并肩而入。
楼内,一个黑发黑须的儒士手执书卷坐于一张书桌后。
“弟子拜见师傅!”叶凡柳如心对着儒士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那儒士目光并未离开书本。
叶凡回应道:“事情均已办妥,请师傅放心。”
“嗯,那就好。”翻过一页书页,“听说,你们带了一个外人进来?”
叶凡支吾好一会,想不出怎样应答,柳如心半跪下说道:“请师傅恕罪!徒儿只是见到此人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才将其带回水云涧医治。师傅您一直都教诲我们,习武首尚武德,武德即仁心,路遇此事,自然不能袖手不管。是徒儿定要将人带回,若师傅要罪责,徒儿愿一力承担,与师兄无关。”
“你这丫头,道理全在你这,这人底细可清楚?可是故意让你们遇见的?”儒士拈须问道。
“师傅放心,此人只是个普通的书生,并非外人的奸细。”
“虽如此,但仍不可不防,待此人病愈之后,带他来见我。此番路上定是辛苦,先回去休息吧。”儒士似乎并未生气。
柳如心应了一声,起身与叶凡打算离开。
“凡儿,你留下。”儒士叫住了叶凡,柳如心告退走出竹楼。
楼内仅剩下儒士和叶凡,那儒士问道:“将此次外出的前后,仔细讲来。”
叶凡道了声“是”,便将此次清风寨之行的情况一一告知那儒士。
萧肃在村落中休养了十余日,身体逐渐复原。
这一日,正在房中活动,柳如心与叶凡过来,要带他去见水云涧南宫先生。其实,萧肃早就想去找这位南宫先生,奈何一直被人看管,连自由行动都不可,更别说其他。听闻柳叶二人来意,自是忙不迭地随着他们前往村落最深处的那座竹楼。
水云涧南宫先生,全名南宫宇,曾是一名武举人,虽是武人,但这南宫先生却也是饱读诗书,尤其是对阵法颇感兴趣,机缘巧合之下识得了水云涧前任掌门,因其在剑法和奇门遁甲之术上颇有天分,便被收入做了关门弟子,后接任了掌门之职。水云涧本为出世门派,隐于山林,以剑法和奇遁之术著称,在武林中一向低调行事。但自南宫宇接任之后,名气日盛,又因南宫宇本就与朝廷渊源较深,因此在武林中的地位也逐渐上升。不过,南宫宇此人生性恬淡,不喜别人唤自己做掌门,于是,除嫡传弟子之外,水云涧中人均以南宫先生相称。
那日派出柳如心和叶凡协助官军攻破清风寨,害的寨中无辜住民枉死,让萧肃对这南宫先生心生恶感,一心想找他理论一番。几经曲折,今日终可以得见这位水云间之主,一路上萧肃都在盘算见到其本人之后该如何说辞。
萧肃跟随柳如心和叶凡来到南宫先生所住竹楼,但见此处环境清幽,四周花草锦簇,屋后竹林茂密,想来住在此处的主人也是位清雅之士。竹楼为吊脚设计,拾级而上,来到门前,见到门旁挂着以竹身为底所制的一副对联:“竹轩宿露,依窗听雨夜未明;花雪飘飞,卧榻酣眠风不歇”。文字虽少,但颇与周遭景象相符,其中所透出的清逸洒脱之感也让萧肃对这位南宫先生的印象改善不少。
就在萧肃站在那发呆时,屋内传出一句:“来了?进来吧。”
萧肃推门而入,却见柳如心和叶凡仍立于楼下并不上来,想必未得允可,不敢随意登楼。萧肃回头打量着周围,屋内摆设很简单,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正中是一张圆桌,上面摆放着茶具。靠西处一张床,靠东一套书桌。一名黑发黑须的儒士手执书卷侧坐其后,“此人定是南宫先生了。”萧肃心中想着。
“在下萧肃,见过南宫先生。”
“你便是如心带来的那个人?”
“正是在下。”
“听闻你一直想见我?”南宫先生放下手中书卷,望着萧肃。
“在下一直想向先生请教一事。”
“请讲。”
萧肃略作思索:“敢问先生,可是您派出柳姑娘和叶公子协助官军攻打清风寨的。”
“不错。”
“但先生可知,那寨中住民均为无辜百姓,就因贵派的原因,寨中人皆枉死,甚至,连小小孩童都不得逃脱厄运!”萧肃语气逐渐激动,说到最后一句,竟是喊了出来。
那南宫先生淡淡问到:“说完了?”
“没有!”萧肃的声音很大,“那清风寨中一向祥和,从没有做出任何为害之事,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萧公子。”南宫先生说话了。
“先生言重了,称呼在下萧肃便可。”
“那清风寨可屯有兵马?”南宫先生站起身,慢慢走到萧肃面前。
“这……有是有,但那只是用来防范匪贼来袭,纯粹是自保之举。”萧肃解释道。
南宫先生听闻萧肃此言,“哦”了一声,随即转身拈起桌上的毛笔,笔尖冲前,直直向萧肃脸上点去。身法看似缓慢,萧肃还未看清笔头走势,笔尖已到眼前,急急向后躲闪,但因躲得太急,身体失去重心,实实在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南宫宇将萧肃从地上拉起,将毛笔伸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问道:“萧公子,你觉得,这软软的笔头点到你脸上,可会要了你性命?”
“笔尖柔软,自是于人无害。”
“既知如此,又为何躲闪?”
“见笔尖来点,自是要躲,难不成要生生被点到脸上不成?”萧肃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正是如此,毛笔虽软,但仍不愿被点中。那就只能躲闪,亦或者,将其拂开。”南宫先生将笔用三指捻住,“那清风寨日益庞大,又自有屯兵,对朝廷而言,正如这向脸上点来的笔尖。”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朝廷不可能畏惧这些平民,所以不会去躲闪,唯有……”话没有说完,之间他指尖发力,笔杆“啪”一声断为两截。
萧肃望着断掉的笔杆:“就仅仅因朝廷作此想,那些无辜之人便要这样白白去死?”
“这也非我想看到,相信也非朝廷初衷。想来,应是那石俊和马忠之间的私怨,才引得此悲剧。”
“先生如何知晓马寨主?”萧肃对南宫宇竟知道马忠此人感到有些意外。
“这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
“朝廷得知石俊草菅人命,难道不管么?”
“怎么管?以何名义来管?那石俊奉命剿匪,只需上报遇匪徒顽抗,不得不将其全部剿杀。此番不仅无罪,朝廷反而会念其剿匪有功,对他进行嘉奖。”
“这……这不公平!”
“公平?何为公平?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论公平二字,弱辈,只能逆来顺受。”
见萧肃不语,南宫先生继续说道:“罢了,事情既然已如此,再说无益。看来你身体已康复,过几日,便离开吧。”
“先生,我……”
“放心,我会让人送你出去的。”
“在下并非此意……”
“那你所言为何?”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晚生想拜入贵派门下,望先生应允?”
南宫宇面无表情,不分喜怒:“你是个书生,本有大好前程,为何要弃牍执兵?对你来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如先生所言,天地不仁,世道不公。现下我只是一介书生,无财无能,清风寨中种种……”萧肃深吸一口气,用力说道,“我不愿再做那逆受之辈,人生在世,只有畅行天地,纵情遨游,以己之力去保护需要保护之人,去匡扶正道之事,如此,才算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我,要争上一争!”
“你要明白,江湖深似海,一入不得还。此刻你的一时冲动引你走上此道,但若想由江湖中走出,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晚生思量已久,只望先生成全。”
“也罢。”南宫宇坐回书桌,“你去吧。”
“先生……”萧肃还欲再言,却见南宫宇向自己挥了挥手,只得作揖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