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初入江湖
第十章牍兵择（上）
寒风呼啸，雪片飘飞，天地已难分出清浊。
白色的雪落到地上，瞬间变作血红。
四周一片死寂。
风雪中，一人跪于一个巨大的土堆前，雪雕般的身形一动不动。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叫做清风寨的宁逸村落。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发垂髻，怡然自乐。在水边，妇孺们浣纱洗菜，密语谈笑。墙角下，孩童们追逐嬉戏，欢声笑语。火炉旁，白发朱颜，拈须畅聊。
有一天，一群手执兵器，身着铁甲的人闯进了这里，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曾经的安逸被恐惧取代，厄运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笑声消失了，生命消逝了。清冷洁净的白雪被滚热刺眼的鲜血染色，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血红。一个本与世无争的出世村寨，瞬间变成了充满杀戮的修罗场。
只有一个局外之人活了下来。
阿修罗们离开了，留下了一具具失去生息的尸体。
“啊！……”幸存者呼喊着。双臂支撑着疲倦的身体，跪在雪中，无声地流着泪。
双手在雪地里缓慢地挖着，拨开了雪层，露出了大地的本来面貌，仍然继续挖着。黄褐色的土慢慢变了颜色，越来越红，血一般的红。
双手渐渐失去知觉，好似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一袭白衣的女子，手执油纸伞，走到身后停下，手中的伞遮住了风雪。
“你的手在流血。”白衣女子缓缓说道。
没有人答话。
“停下吧。”
挖土的手停下来了，手的主人双肩颤抖，头埋在胸前，似是在强力忍耐着什么，即便如此，仍是有隐隐的啜泣之声传出。
“为什么……”活着的人低语道。
白衣女子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死……”
“他们是匪寇。”
“他们不是！”大声反驳着，“他们只是贫苦的百姓，他们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那又如何，官府说他们是匪，他们便做不了民。朝廷让他们死，他们就不能活。”
“荒谬！荒谬！”现在只能连道荒谬以发泄心中愤恨，竟是再想不出其他的言语。
“什么是荒谬，看看眼前！这便是事实……”
跪着的人无言了，只觉身体颓软，好像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般，连哭泣就觉得累了。
转头望着一身白衣的女子，语气平淡地问道：“为什么要做杀人帮凶？”
这回轮到白衣女子没有回答。
“回答我！”愤怒的吼声让女子略略吃惊。
“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
“回答！”
“身不由己。”犹豫了许久，最后吐出这几个字。
“身不由己？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身不由己！就为这个理由，这么多人全都要没了性命！有趣！哈哈哈……有趣！哈哈哈！……”
张狂地笑着，笑到喘不过气来，胸口到喉咙就像被一团腥咸的东西堵住，“噗！”一声，喷出一口浓血，浑身的气力也好似被吐了出去，身体再无法支撑住，倒在了雪地里。
再醒来时，是躺在土炕上，炕边燃着火堆，身上盖着一件白色裘皮披风。环视四周，看摆设，应是寨子里的某个房屋中。身盖裘皮，旁有炭火，甚是暖和，淡淡的兰花香气弥漫周遭。
“吱嘎”一声，门扉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
女子走到炕前，淡淡说道：“醒了，喝碗热汤。”说完将一个瓷碗放在枕边。
坐起身，望了眼瓷碗，是一碗蛋汤。看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心里又开始发堵，猛的把汤碗从炕上打落到地上，瓷片四溅，汤水洒了一地。
“哼！不识好歹！”男子低声骂了一句，走上前，将白色披风抓了过去，小心给女子披上，对女子抱怨道：“师妹，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些天，还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女子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男子随即紧跟上去。
下了土炕，蹒跚地走出房门，雪还在下着。
一男一女在一个巨大的土堆前站着。
“这是……”走上前，好像自言自语般问到。
那男子说话了：“这两天你一直都在睡大觉，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清风寨的那些人，全都在这了。”
原来，这是清风寨死难住民的合葬之地。
缓缓跪了下来，望着坟冢，心里竟然平静无波。
过了许久。
天黑了下来，冬天的雪夜很冷。
“喂！天黑了，回去吧，你要是冻死在这，我可不替你收尸！”那男子过来说到。
简陋的屋内，火堆前围坐着三人，其中一人书生模样，只是蓬头乱发，衣衫不整，不知经历了些什么，是清风寨中唯一活下来的外人，萧肃。另两人是一男一女，男子是当日那领兵人口中说所的叶凡，白衣女子乃是其师妹，二人均是与攻寨官军同行之人。
火燃得正旺，屋内只有枯枝燃烧后发出的崩裂声。
“人生在世，自己所看所想所做，均随心而动，怎的是身不由己？”萧肃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叫叶凡的男子不知这个书生为何会突然说这么一句，纯当他是说的疯话，没有理睬。
“人在江湖，所行所作，皆顺形势而走，你非我辈，是不会明白的。”白衣女子答话了。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江湖，不应是天地畅游，快意恩仇之地么？”
此时那叶凡听不下去了，嚷道：“师妹，何必和这个酸腐书生多说废话，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明天咱们便启程回去。”
和衣而卧，萧肃一直盯着的火堆看了许久，火光摇曳，心中似乎也有一团火在燃烧。
翌日，风停了，但是雪依然在下，一片洁白，天地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举目望去，看不到天与地的界线。
两个江湖人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叶凡对萧肃说到：“书生，看样子你应该没什么事了，今日我与师妹便回去，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说完便推门离开了。
“回家么？”萧肃低声自语道。
“柳姑娘，请留步！”萧肃追了上去，对着那白衣女子喊到。
“干什么？还有什么事么？”白衣女子还没说话，那叶凡的转身回问到。
萧肃并没有理会叶凡，径直走到那白衣女子面前，拱手道：“在下萧肃，多谢那日柳姑娘搭救之恩。”
叶凡见萧肃对自己不理不睬，着实恼怒，刚要发火，却听那白衣女子不答反问：“你如何得知我姓柳？”
“当日那……那领兵之人曾唤您做柳姑娘，故而推想姑娘定是姓柳了。”
那叶凡此时插话了：“书生，你这恩也谢了，我们就走了，你也赶快回去吧。”说完转头对那白衣女子柔声道：“师妹，咱们走吧。”
“柳如心。”萧肃和叶凡同时愣了一下，萧肃是因不明为何这白衣女子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叶凡愣是因为没想到师妹竟然对自己也是不搭理。
“我叫柳如心。”白衣女子又说了这么一句，“当日只是将实情说出来而已，你若真是寨中……寨中之人，我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所以，搭救一说，不要再提了。”
那叶凡连受冷落，此时便把火气撒到萧肃身上：“书生，没事的话咱们就分道扬镳，走吧。”说完便去拉师妹柳如心，作势欲走。
萧肃仍是对叶凡不理会，不冷不热地说道：“多问姑娘一句，清风寨外的迷阵，可是你们所破？”
“不错，就是我们！”叶凡的终是忍不住了，叫道：“我水云涧的奇门遁甲之术天下无二，朝廷因这清风寨久攻不下，便遣人到水云涧求助，我与师妹奉师命，特地到此协助官军攻破清风寨，你问的我们都回答了，走了！”
“且慢！”萧肃又叫住正要离去的二人。
“又怎样了！”叶凡明显是不耐烦了。
“我想求见贵派水云涧掌门！”
“呵呵，不知所谓！南宫先生岂是你想见便见的？”叶凡面露讥讽地说道。
“我有事想当面请教。”
柳如心听闻萧肃此言，淡淡说道：“家师除了涧中弟子以外，从不见外人，此事恐怕无法帮你。你要请教何事，我可替你转询”
“既如此，那我就拜入水云涧门下，做你水云涧弟子。”
显是没想到面前这个书生会有此举止，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叶凡见状，趁机道：“大言不惭！你以为水云涧是什么地方，你想来便来么？师妹，我看此人定是被那日吓傻了，咱们不用理会他了。”
柳如心看着萧肃：“你只是一个书生，好好读你的书，兴许日后能金榜得中。我水云涧向来隐世，和你这书生，恐怕不是同路。”
“功名么？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水云涧收徒，向来是家师亲自挑选，我没法替家师做主。”
“还请姑娘为在下引荐。”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要给你引荐我们就得向师傅引荐你么？豪无自知之明！”叶凡对萧肃这种纠缠的行为大感不爽，忍不住出言训斥。
柳如心也对萧肃这种近似无赖的话语也略感不满，直直说道：“你走吧！我帮不了你！”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萧肃此时还不死心，嚷叫道：“那我便一直跟着你们，你们去哪我便去哪！”
柳叶二人都没有回话，萧肃便跟随二人身后，一路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