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隔着门隐约地听到果果在喊“爸爸”,她的心揪得更紧了。她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她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遇到了地震过后不断的余震一样,心惊胆战,连坐也坐不稳了。
同时,一种难以言表的辛酸感涌上心头。自己天天和果果生活在一起,而果果甚至一、两个月才见一次爸爸,他却在病床上喊着“爸爸”。这种滋味不是付出得不到回报的沮丧,而是儿子少了父爱的苦涩。
可是,果果哪里知道,他的爸爸也在医院,而且病情如何同样是个未知数。
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躺在医院,艾薇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暗淡无光。尽管此刻医院走廊的灯很亮很亮。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任何迹象,似乎要为天阳市这座工业城市“创建省级卫生城市”贡献一份力量,但是却为艾薇的心情增添了几分凄凉。
深夜、大雨、医院急救室……艾薇没想到这些只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元素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儿子病情发展不可预知,这些富于戏剧性的元素似乎还将继续增加。
担惊受怕的半小时过去后,急救室的门开了。
“家属过来一下。”
一位瘦瘦的戴眼镜的医生推开门,伸出头左右寻找着病人家属,身后跟着一位实习生。
艾薇呆滞的眼神突然闪出亮光,像等了半年一样,她连忙起身,快步向前。旁边那位黑衣男人也紧随其后跟着迎了上去,寸步不离却又保持距离。
“医生,我孩子怎么样了?”艾薇焦虑地问,几乎是央求,她拽着医生的衣袖,“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
“请你冷静一点。”被艾薇突袭似地拽着衣袖,医生并不震惊,这样的场面他已经习以为常。他平静地拍了拍艾薇,扶了扶眼镜说,“这个小孩吃了20多片氯普噻吨,是成人正常剂量的20倍。虽然我们已经给小孩洗了胃,但病情仍不稳定,建议进行血液透析,而且要快。我们医院没有这个条件,必须转院。”
“家里的药品别乱放,一定要放在小孩拿不到的地方。”医生身后那位实习生说。
这句马后炮式的提醒,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在艾薇伤痕累累的伤口撒盐。
“转院?”
“对,必须立即转院。”医生皱着眉头又扶了扶眼镜。他看看艾薇和黑衣男人,摇着头叹息,“真不知道你们当父母的是怎么照顾小孩子的,完全是失职啊。现在的年轻父母们怎么就这么没有责任感呢。”
艾薇还没从焦虑中缓过神又被医生责备的话语击中了脆弱的心窝,红红的眼眶再次掉下了眼泪。
黑衣男人的表情却有些不自在,尴尬中带着一点从容。
黑衣男人名叫曾正浩,是艾薇的邻居,他今天是客串病人家属,或者说,是客串许果果的父亲。客串就是扮演自己角色以外的角色,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角色与自己无关就草草收兵,他一直尽职尽责。
急救室的门开了,两位护士推着急救车走了出来。车上躺着许果果,昏迷中的他还在喊着“爸爸”,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响亮,他渐渐失去了喊叫的力气。
果果每喊一声都像针一样刺痛艾薇的心。这种痛只有在艾薇把果果带到这个美好世界来的那个晚上才出现过,那是一种幸福的痛,而现在是焦躁的痛。
“家属赶紧准备一下,五分钟后我们就出发。”瘦瘦的医生又扶了扶眼镜,尽管很瘦,他的话仍然像军队首长的命令一样必须无条件服从。在医生面前,病人不分官职和地位,永远都是命令的绝对服从者。
“转到哪个医院?”艾薇焦虑地问。
“重庆市第N人民医院。”医生迅速回答。
“重庆市第N人民医院?”艾薇有点吃惊,她早已从很多同事和朋友嘴里对这个医院久仰大名。她没有去过,但她的很多同事和朋友去过,她知道那里的儿科极其出名,到这个医院去的小孩病情并不轻松,或者说,到这个医院的小孩都是危重或疑难病症。
“对!”医生不想浪费时间,语气斩钉截铁,言简意赅地说完后就走了,留下急匆匆的背影让艾薇心乱如麻。
艾薇急了,为什么偏偏在父母去乡下的这一天发生这样的事?如果自己不去洗那一件脏衣服,如果母亲吃药后不是乱放的话……可是到现在,自责和责怪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如何,必须听医生的建议立即转院,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挽救孩子,她没有任何退路。
可是,自己一个人去吗?
艾薇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果果命在旦夕,她忧心如焚。艾薇转过身看了看曾正浩,有并且只有曾正浩一个人。
尽管艾薇没有说话,曾正浩从艾薇渴望的眼神和微动的双唇之中读出了期许,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从抱起许果果奔向医院那一刻起,曾正浩就把许果果当作自己生病的孩子一样担忧,因为他的孩子也曾经这样病危过。或许不只是他,任何一个有爱心的男人在那一刻都会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我陪你去重庆。”曾正浩的话顺应了艾薇的期待,艾薇满脸喜悦。尽管他现在的角色只是一个不计任何报酬的“客串父亲”,但是他已经完全投入到这种角色之中了。
“谢谢你!”艾薇有些犹豫和难为情。一个平时交往不多的邻居愿意在危难时刻为自己的孩子挺身而出,令她无以言谢。此刻的艾薇急需男人这种毫无退路的支持,三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却足以概括她的心情。这种安稳的感觉只有老公许恒在她身边时才有过。
忽然,艾薇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了,许恒不是在重庆吗?
但是她高兴不起来,儿子的病情令她担忧到了极致。她去重庆不是约会,也不是为了和许恒温存,激情也好,温存也罢,在儿子的生命面前都一文不值。
不管许恒是不是真的躺在病床上,到了重庆,许恒在那个城市,至少多了一个为她分忧的人。就算许恒是真的躺在病床上也要千方百计找到他。
想到即将与许恒同处一个城市,艾薇心里宽慰了许多。
病情就是命令。
五分钟后,一辆坐满人的急救车从这个医院驶出开往重庆。一位误服药物中毒的两岁半小孩病情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