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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纪委来了,局长不见了(3)

李东达并不急于开口,慢吞吞地喝了四五口茶水,才笑眯眯地说:“田局长,这几天来,机关里可是乱了套啊。包局长都消失四五天了,他给你打过电话吗?”

田晓堂说:“没有啊。他给你打过电话?”他明白自己问的只是一句废话,包云河有可能给班子里其他任何一个成员打电话,唯独就是不会给李东达打电话。

李东达摇摇头说:“没有。你没主动和他联系一下?”

田晓堂说:“还是四天前,为筹备‘洁净工程’启动仪式,我打电话找过他,他当时说有事外出,干脆把启动仪式推迟几天。此后再也没和他联系过。”田晓堂心想,这种时候冒冒失失地给包云河打电话过去,不是自讨没趣,就是自找麻烦。

李东达皱了皱眉,说:“包局长也真是的,出去四五天,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我不放心,倒是打过好多遍付全有的手机,可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关机,真是急死人了。说句实话,我现在也有点怀疑了,包局长该不会像外面谣传的那样,真出了什么事吧?”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并不说话。心里暗想,李东达只怕巴不得包云河出事呢!

李东达继续说:“包局长失踪了五天,去向不明,我看我们是不是向市委、市政府报告一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没及时报告,可是要负责任的。”

田晓堂在心里暗暗好笑,李东达也太性急了些,包云河只是外出五天,竟然就宣称他已失踪了,还要报告市委、市政府,这岂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田晓堂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只是说:“你是常务副局长,包局长不在,局里的工作就该你来牵头和主持。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报告,你就作主去报告吧。”

李东达笑了笑,却马上改了主意:“干脆还等两天吧。如果再过两天,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再考虑向市里报告的问题。”

李东达一边说话一边喝茶,话说到这里一杯茶水早喝光了,他便在饮水机上续了开水,呷了一口,突然扯到了“洁净工程”上。李东达说:“你和包局长的两套方案之争,我听钟林说起过。我是支持你的方案二的,也支持你和包局长的错误行为作斗争。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田晓堂脑瓜子再笨,也能听出李东达话中的弦外之音。李东达只差说,你田晓堂和包云河的这场明争暗斗,真是大快人心!你和包云河作对,就是向我示好,我会把你视为天然的知己和盟友。李东达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说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恐怕不是无意为之吧?田晓堂不由警觉起来。他想,莫非李东达已通过某种渠道,获知包云河这次真有可能出问题,已在暗暗打算取而代之?这几日李东达根本没有消停过,每天只在局里点个卯,就溜出去了,一去就是小半天,会不会是找哪个领导走门子去了呢?他刚才别有用心地说那番话,是不是在抛橄榄枝呢?

李东达跑过来坐了一下,让田晓堂整个下午的心情都是乱糟糟的。到了晚上,田晓堂真想给包云河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包云河目前到底是个什么处境,以求内心踏实一些。可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放下了电话……

不想一夜过后,包云河就现身了。

包云河一大早出现在办公楼里,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不过机关干部们只是迟疑了片刻,就浮着满脸的笑,抢着去跟包云河握手,打招呼,心里却多少有点失望。包云河今天的态度出奇地好,极有耐心地和大家一一握手、答话。他的脸色略显疲惫,但整个人看上去仍是那么威风、从容、自信。包云河的出现,让一切谣言不攻自破。显然,他既没有双规,亦没有潜逃,更没有自杀,他活得好好的。而且,看他的样子,事情大概已经摆平了。

不久,柳凡福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果然不声不响地撤走了。田晓堂赶紧安排王贤荣去宏瑞大酒店结账。王贤荣回来对田晓堂汇报说,一共结了7万多块钱。

田晓堂很吃惊,说:“他们住了20天,就花去这么多?”

王贤荣笑了笑,说:“我仔细查了账,确实有这么多。”

田晓堂说:“平均一天三千多,这钱是怎么花的?”

王贤荣说:“他们宴请过一次客,点的都是高档菜,一顿饭就是九千多。还在酒店里多次洗桑拿,共花了四千多。再加上平日的食宿费,就突破了7万。”

田晓堂目瞪口呆,久久无语。他很震惊,也有些愤怒,但面对王贤荣,却又不好流露出半点情绪。

过后田晓堂又想,这种事只怕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是少见多怪。这么想着,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从此,就再也没有听到纪委调查包云河的什么风声。包云河这一劫,只怕是躲过去了。不仅对包云河不再作调查,就连郝局长的案子,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了。显然,有领导打了招呼,因为怕牵扯出包云河,牵扯出其他人,案子不敢再深入,办不下去了,只得搁置下来。郝局长沾了包云河一点光,总算保住了死后的最后一点体面。

一切又正常了,平静了,死水一潭了。那五天人心浮荡、兴奋莫名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又像根本没发生过。包云河那稳健、张扬,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又一天几遍响彻局办公大楼的楼道。包云河每天又像昔日那样,召集开会,下去检查督办,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忙得像陀螺,却没有一丝疲沓之色,相反显得精力充沛,精神抖擞。倒是李东达,乍一看也觉察不出什么异样,但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他是在强打精神,强作欢颜。

包云河把自身弄“洁净”了,又忙乎起“洁净工程”来了。按包云河的安排,田晓堂这天来到戊兆,为定在第二天举行的“洁净工程”启动仪式作最后的准备。中午,田晓堂接到华世达打来的电话,约他下午见个面。

下午两点多钟,田晓堂赶了过去。县政府办秘书科的一个小伙子问明他的身份后,把他带进华世达的办公室,泡上茶,说:“华县长在楼上开个碰头会,马上就会下来。他刚才已交代过,请您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

小伙子走后,田晓堂打量着华世达那把再普通不过的小木椅,打量着墙上那幅字,忽然觉得心头有点堵。前些时,他请华世达帮忙做做包云河的思想工作,华世达满口答应,可华世达究竟做了包云河的工作没有,工作做到了什么程度,华世达一直并没有吱声,他至今毫不知情。后来的事实说明,华世达要么根本没做工作,要么做工作没有尽心尽力。为这件事,田晓堂对华世达是有些抱怨的。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华世达就下来了。

寒暄一番,又问了几句“洁净工程”启动仪式准备情况,华世达的脸色忽然肃穆起来,看着田晓堂说:“晓堂,我今天要向你表达迟到的歉意。你托付我的事情,我没有办好,真是对不住啊!”

田晓堂有些意外。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以为华世达早把那件事忘脑后了,没想到华世达今天专门把他约来,是为了当面向他道歉。他说:“那事挺复杂的,哪能怪你呢!”

华世达摇了摇头,说:“当时我跟包局长深入交换过意见,可他根本不听我的劝说。大概是我话说得多了,让他不胜其烦,他最后才说,方案一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最初其实是唐市长提出来的。”

田晓堂暗暗吃惊。唐生虎居然也介入了“洁净工程”,他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方案一真是唐生虎提出来的吗?田晓堂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包云河信口胡编的。为了某种需要,当领导的时不时撒点谎,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一个领导从不说点假话,那反倒奇怪了。

华世达又说:“包局长搬出了唐市长,我就不好再多说了。说到底,这事的决定权在包局长手里,我只有建议权,劝他也只能适可而止。我不能为了这事和包局长把关系弄僵,弄僵了对戊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以我尽管有不同想法,审定会上也只能选择沉默。我的难处,希望你能体谅!”

田晓堂点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他想,看来华世达还算是个坦诚、实在的人,这些天对华世达显然是有些误会了。

华世达用双手猛搓了一把脸,仰天长叹一声,感慨道:“现在做基层工作,真是难哪!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负重!说句心里话,有时实在太窝火,真想撂下担子不干了!”

华世达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着,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刚才还在真情流露的苦恼男人,转眼间又还原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县长。华世达能摘下面具,说出这番话来,让田晓堂很受感动,觉得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离开的时候,田晓堂和华世达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手。那一刻,田晓堂忽然觉得自己和华世达只怕是同类人,他俩的心是相通的。

3、局长司机送的1万块钱

翌日上午,“洁净工程”启动仪式顺利举行。包云河、华世达出席启动仪式并剪彩。中午在戊兆宾馆用过餐,又在房间稍事休息,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3点。田晓堂不清楚包云河下午有什么活动安排,就想去包云河的房间请示一下,他正要出门,付全有却按门铃进来了。

付全有脸上堆着厚厚的一层笑,厚得都有些挂不住了,真让人担心那笑会像墙灰一样脱落下来。田晓堂满心的诧异,不明白过去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付全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点,让他心理上真没法适应。付全有说:“包局长已去了大厅,准备马上赶回去呢。”田晓堂说:“好的,我这就下去。”早上他是和包云河一同坐奥迪过来的,现在还得一同坐奥迪回去。田晓堂刚要折回房里去拿皮包,不想付全有早已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从椅子上拎起田晓堂的皮包,就往外走。田晓堂想把皮包接过来,付全有却抓得紧紧的,说:“难得有机会为田局长服一回务,就让我拿着吧。”

田晓堂只得作罢,心里越发惊讶:这个付全有,今天该没吃错药吧?

返回途中,包云河情绪很好,充分肯定了田晓堂的工作,说启动仪式组织得相当好,许多细节问题考虑得很周到,整个活动十分圆满。包云河能这么夸奖,田晓堂心里自然很爽,也就说了几句谦虚话。

包云河突然换了话题,说:“关于局领导班子分工,已经拖了很久,再拖下去很不利于工作,也该定下来了!”

包云河这话既像在对田晓堂说,又似在自言自语。田晓堂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包云河又说:“我曾对你说过,今后压在你肩上的担子可能要重一些。我的想法,准备让你分管大财务和局机关,联系办公室。”

田晓堂颇感意外,不禁惊喜万分。他没想到包云河真让他分管大财务,这就意味着,他将是副局长中最有实权的一位了。一时间,田晓堂不由对包云河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却又不知用什么言语才能把这份感激之情更充分地表达出来,只是忙不迭地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和重视。我一定加倍努力,把您安排的工作做好,决不给您丢脸,更不会给您抹黑!”他几乎是在表忠心了。

包云河一脸严肃,话说得语重心长:“你是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位,现在又是担子最重的,希望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大胆开展工作……”

田晓堂答道:“您放心吧,我会按您的要求去做的。”他寻思着,“担子重”这个说法还真有些意思。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担子重”就是工作多、事情杂、责任大,就意味着辛苦、劳累、忙碌。可事实上,哪个做领导的都巴不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一些。其实,“担子重”并不一定就要多付出劳动和汗水,却意味着可供支配的权力更大,可供调遣的资源更多,可以获得的实惠更丰厚。说白了,“担子重”从字面理解是吃亏,而实质却只怕是讨好。

包云河扫了田晓堂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现在局里形势复杂啊,你得多长个心眼。”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田晓堂明白“形势复杂”是什么意思,尽管包云河不会明说,但他指的分明就是李东达。大财务工作是一块肥肉,过去按惯例一直由常务副局长分管,近些年也就是由李东达把持着。现在包云河却打破惯例,把这块肥肉从李东达嘴里挖出来,塞到他田晓堂手里,还真是需要一定的虎气。这就意味着,李东达的常务副局长,就剩下个空壳了,再无相应的实权。李东达会甘心吗?可不甘心又能怎样?田晓堂又想,包云河之所以一直不把班子分工定下来,显然是因为他还在观察,还在权衡,还在犹豫。现在,他终于看明白了,也就拿定了主意。李东达对他当局长不服气,借那50万工程追加款向他发难,还在背后刮阴风,点鬼火,他也就不用讲什么客气,干脆把李东达的财权给撸掉,狠狠地杀一杀李东达的嚣张气焰,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包云河通过分工削弱李东达的权力,理由倒也充分。可包云河通过分工赐给他田晓堂这么大的权力,又是凭什么呢?自己对包云河并非服服帖帖,为“洁净工程”规划方案的事情曾和包云河暗暗地较过劲,眼下虽然表面上对包云河恭恭敬敬,但那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作的妥协,自己心里还是有疙瘩的,这一点精明的包云河哪会不明白!难道,包云河是看在唐生虎的面子上,认为自己是唐生虎的人,不敢怠慢了自己?或者,包云河是看自己年轻,年轻就难免气盛,犯点错误可以原谅,所以网开一面,不计前嫌,还是给了自己充分的宽容?不管怎样,包云河对自己够优待了,如果还不满足,那就真是不知好歹了。现在,包云河又像个宽厚的老大哥,在善意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田晓堂就有些感动了,忙说:“您提醒得很对,我会注意的。”田晓堂没有提及李东达,更没有含沙射影地指责李东达的不是,以迎合包云河。对别人落井下石,他还不习惯呢。

包云河略微有点失望,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有些人也真是滑稽之至,我才外出几天,他就上蹿下跳,想把我扳倒,自己爬上来。我包某人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吗?”

田晓堂知道再不表明态度就说不过去了,于是附和道:“他当时找过我,居心叵测地推断您已经失踪了,甚至要向市领导报告。我想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就坚决地制止了他!”

包云河点头表示满意,说:“这人你以后一定要当心!”

这时付全有回了一下头,甩出一句:“在省里那几天,他先后给我打过十多个电话,我知道他是想打探虚实,根本没安好心,所以就故意没理会他,让他去干着急。”

付全有插这么一句,让田晓堂感觉不大舒服。他想,我们两个局领导谈工作,你一个司机插什么嘴呀!他觉得付全有真是被包云河惯坏了。又想包云河今天居然不避开付全有,就在车上谈班子分工这么重要而又机密的事情,显然没把付全有当外人,这一点让他心头更是不快。

包云河又吩咐说:“你安排办公室通知一下大家,明天上午开个局务会,把班子分工宣布一下。”

田晓堂忙说:“好的,我这就给办公室打电话。”他没想到,幸福竟然来得这么快。明天上午一宣布,就意味着他财权在握了,虽然他在副局长中位居末位,但实际上他的地位已相当于常务副局长了。田晓堂满心的兴奋,却又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安。

回到市里,付全有先送包云河回了家,然后又送田晓堂。到了院子门口,田晓堂让付全有停车,准备走进去,付全有却坚持要送到楼下。田晓堂只得依了付全有,对付全有今天的殷勤越发狐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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