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女人没有再继续拨下去，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怨妇，或者是被抛弃的某人。她也不敢多想，被认定为陌生来电被忽略会怎样。
只是这么任凭时间流逝地等待着，慢慢心间的一口井，干枯了下去，结网，沉石，死寂。
白露几乎是被一阵来电声从睡梦里吵醒的。
按下接听键后，女人的声音还有着如梦如幻的沙哑，“喂……”
沉默的另一端，有了男性温和的笑声，是不是祁镇，白露都无法确定，她拿开手机，看屏幕，唤起他名，“祁镇。”
唤起他名，就像把男人整个灵魂吸进了空间的隧道里。祁镇胸口一甜，应承，“是我。”
“哦。”白露问，“过得好吗？”
什么是好呢。是自己强迫女人现身的。现在她顺从地现身了，男人反而一时高兴忘记掉自己饱受的相思之苦。
祁镇微笑说，“我刚刚在当孙子呢，所以，没法接电话。你等了多久？”
白露怔怔又流泪，仰面躺着，眼泪就淌到了耳窝里，思维也有些不清楚。所以她选择静言沉默着。
“是不是想我？”男人问。
“还爱不爱我？”男人问。
白露回答不出来。所以干脆又重新坐起身，说，“我去找你吧，你在哪？”
“我在去接你的途中啊。”男人还是不知所由地微笑，一派无赖的口吻，仿佛想见就见，见而能见，“你到了北京我就打给你。”
此后北上，白露像个偏执而又理性的疯子。
重新洗脸，画个净妆，收起笔记本电脑。换衣服，拿钱包，装上证件，打包随行物品，给李寒留字条，乘坐公交车去火车站，问售票员最早到达北京的车次，买淡季宽松的车票，清点手中剩余的票款，坐在候车室傻瓜一般无比清醒地等待，登车，昏睡，再次被紧握在手中的来电声吵醒。
“你又睡着了。”男人笑着能凭借听筒一端的蛛丝马迹判断她的行为。
“我在火车上。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就是很想睡下去。”
“身边没有很好的男人吗？”
白露欣慰地笑，安心地笑，在千里外的手机前吻了吻祁镇，然后挂掉了。
大概是午夜，大概是凌晨，白露只身走出火车的时候，夜是黑暗的，站台上灯光惺忪，从车厢里下车的旅客睡眼惺忪，人群马不停蹄地朝着出站台阶的方向前进。
大约一百米，大约五十米，女人站在原地，陷入原地。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停留在台阶的出口，和众生的方向相反，吸烟，掐烟，朝她微笑。
白露不知道脚应该怎么迈步出去。一任眼泪纷纷扬扬地流。渐渐变成啜泣。
视线模糊中有人搂住她的肩膀，卸下她根本无足轻重的行李。
起初幻境里的男人想要递给她手帕，后来干脆向对待小孩子般重重为她揩鼻子。白露“噗嗤”一声彻底清掉了一腔涕泪。
面对祁镇笑了起来。男人也笑，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方棉手帕，再次递给她。
“今天我是有备而来的。五年前，我的白衬衣就是这么毁在了你的手里。”他笑她，“怎么会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哭起来也像个傻瓜似的。”
两人默默走着，沿阶而下，汇入出站的人群，汇入北国莽莽的世界。
祁镇双手驾车极其认真。
白露静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不敢打扰。直到车子驶进社区的大门，保安消失在后视镜里。女人才开口问，“你说你在当孙子。孙子在哪呢？”
祁镇笑说，“回家我就告诉你。”
所谓家不过是眼下要临时过夜的一处住宅，或是一栋公寓的代名词。可这么说着，就感到温暖。一定是故地重游的感慨。六年前，却不是的。
她和李寒，和钱绎，和祁镇，和其他上京公演的校园剧团成员也曾在深夜在北京的街头看街景。那时的她隔着远远的距离凝望着这个男人的样子。公演取得成功，那晚的他该是多么得意呀。
大队人马呼朋引伴的喝酒庆祝，聚餐之后又去唱歌。白露还是觉得寂寞，没有吃下一粒米，没有喝下一杯酒，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酝酿着心事，无人打扰，静静羡慕着祁镇和钱绎金玉满堂的生活。北京是他们的。热闹也是他们的。
后来轮番敬酒刚开始，她和祁镇仅隔一位，她手中的酒杯就已经擎不住了。她记得他那么望她一眼，嘴角还没有挑动着对自己说出什么。人群就纷纷扬扬地涌了上来，再次他们的间距不止是一人。再后来，俪影双双，他和李寒提前离场，祁镇笑着嘱咐大家，“继续玩通宵，他一定还回来。”白露更是觉得落寞。本来听说就是多余的车票给她，她这位剧作者才能和活泼的演员们一道上京……奖项设置里是没有给原创剧本的。那时候，原创并不流行，同现在的戏剧一样，改编古典或者是改写小说更稳妥些。现在那个选中她剧本的男人走了，更显得白露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后，钱绎一身啤酒的微醺和香水的气息，坐过来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点头，摸摸装有目的地是江城的返程车票的背包，就这么跟随着一个上海来，美国来的男人走开了。
包厢里一定举座皆惊。北京一行后，她愚蠢，放荡，拜金，不择手段的坏名誉在同学中间不胫而走，从此声名狼藉。
“到了。”现实中的祁镇开门，开灯，请她进入公寓。陷在回忆里的白露回神傻傻一笑，问，“刚刚我们是乘了电梯的吗？”
祁镇也笑，“是啊。怎么了？”
白露站在门外说，“北京的夜晚还真是寂寞呢，那天的时候，我的回忆里，和钱绎就一直在乘坐电梯。”
这么多年，其间，四人也不止一次的见面，但最初的记忆还是清楚地搜寻到原来的路径，回来了。
那么多年了，祁镇也以为自己对于往事早已经放下。这么听白露提起，心还是碎了一般地难过。一腔的热血煎熬在心头，也只会让自己更加爱怜眼前的女人。世间的事不过是不完美，但仔细回想起来，不完美得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得残酷，甚至残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