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我叫上帝的名字，没有你叫的顺口，那是因为我用教会的权威和圣职的权威来诠释上帝的旨意。你刚来的时候尊重这些权威，不敢用现在这种态度说话。你来的时候，披着谦虚的美德，所以上帝赐福给你的事业，如今你因骄傲之罪，已经玷污了自己。西腊悲剧正在我们之中酝酿着，这是对无知骄傲者的惩罚。
查尔斯：是啊！她以为自己比谁都聪明。
贞德：（沮丧，但仍天真无邪，看不出自己正在造成的效果）可是我的确似乎比你们都更聪明。我并不骄傲，除非我知道自己正确，否则我绝不说。
蓝胡子：
杜诺瓦：（一起大叫）
哈！哈！正是如此。
大主教：你怎么知道你是正确的？
贞德：我一向都知道，我的那些声音——
查尔斯：喔，你的声音，你的声音。为什么那些声音不让我听到？我是国王，不是你。
贞德：他们也要给你听，可是你没听到。你从来没有在黄昏时分，坐在原野上聆听。奉告祈祷钟响起的时候，你只划一划十字架，就算了事；要是你从内心祷告，然后聆听钟声静寂后，空中震颤的声音，你就会像我一样，听到那些声音。（突然转头不看他）不过，你会需要什么声音呢？那些声音要说的，铁匠都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打铁要趁热。我告诉你，我们一定要直驱康边，解除围城，就像我们解除欧荷雷昂的围城一样。这样一来，巴黎就会开城门投降，要不然，我们就破城而入。要是没有首都，你的王冠有什么价值？
拉·伊荷：我也是这么说的。我们要打完这些仗，像炙热的子弹打穿一磅奶油一样。你怎么说呢？庶子。
杜诺瓦：要是我们的炮弹都跟你的头一样热，数量又够的话，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征服整个世界。在战争中，勇气和冲动是好仆人，但却是坏主人；每当我们信任它们，我们就落入英格兰人手中。我们永远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打败仗，这是我们最大的失误。
贞德：你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胜仗，这个失误更糟糕。我应该叫你们带着望远镜上战场，好叫你们相信，英格兰人没有把你们的鼻子全部割掉。要不是我叫你们出兵攻击，你们，还有你们那些战争顾问现在还会困在欧荷雷昂。你们该不断攻击，只要撑得够久，敌人会先停战的。你们不知道如何开战，也不知道怎么用大炮。可是我知道。
她蹲坐在地板上，脚踝交叉，嚼着嘴巴。
杜诺瓦：我了解你对我们的看法，贞德将军。
贞德：不用介意这个，杰克。告诉他们，你对我的看法。
杜诺瓦：我想上帝是支持你的；我并没有忘记风是怎么改向的，还有，你来的时候，我们的心是怎么改变的；我以自己的信仰发誓：我永远不否认，我们是因为你创造的奇迹才打赢的。不过，我以军人的身份告诉你，上帝不是男人的仆人，也不是少女的仆人，不能天天使唤的。如果你配得上，它偶尔会救你逃出虎口，使你再度站稳脚跟，但也就是如此而已。一旦你站稳了，你就必须靠一切力气和技艺来作战。因为它也要公平对待你的敌人，别忘了这一点。好啦，他使我们在欧荷雷昂站稳了脚跟，透过你，沾了这个光，我们又打了几场漂亮的胜战，而有今天的加冕礼。但是，我们如果得寸进尺，把自己该做的事，交给上帝做，我们会被打败，那也是我们罪有应得。
贞德：可是——
杜诺瓦：嘘！我还没有说完。不要以为，你们任何人都不要以为：没有人指挥，这几场战争就赢得了。你在公告中，对我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没提半句；我没有微词；因为人们会注意贞德和她的奇迹，不会注意到庶子工作辛苦：为她招兵买马、募集粮草。可是，我十分明白上帝借由少女，帮了我们多少忙，留下多少要让我用自己的才智去完成；我还可以告诉你，你那充满奇迹的短暂时刻过去了，从现在开始，谁的战争游戏玩得好，谁就是赢家——如果好运与他同在的话。
贞德：啊！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如果”和冠词是罐子、锅子，那么就不需要补锅匠了。（急躁地站起来）我告诉你，庶子，你的战术没有用，因为你的骑士在真正的战斗中，根本不堪一击。对他们而言，战争只是游戏，就像网球和他们所玩的其他各种游戏一样，他们制定规则来判断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在自己身上和可怜的马匹上，堆栈甲胄，以免被箭射伤；因此，他们一跌倒就爬不起来，只能等待后来扶他们起来，再去和把他们拨下马的人搓商赎金的事。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已经成为过去了？甲胄能抵抗火药吗？就算可以，你认为那些为法兰西和上帝作战的人，会停止为赎金讨价还价吗？你的骑士有一半是靠这样过活的。他们要为胜利而战，他们一加入战场，就要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上帝手中，就像我一样。一般老百姓就了解这个道理。他们买不起甲胄，也付不出赎金，但是他们半裸着身子，跟着我进壕沟、上云梯、越城墙，跟敌人就是拼个你死我活，而上帝保护正义的一方！你可以摇头，杰克；蓝胡子可以捻他的公羊须，对我嗤之以鼻；可是不要忘了，在欧荷雷昂你们的骑士和军官拒绝跟随我去打英格兰人的那天，你锁起城门，把我关在里面，后来城中居民和老百姓跟随着我，破门而出，表现了什么叫积极奋战给你们看。
蓝胡子：（被触犯了）做了贞德教宗还不能满意，你还要同时成为凯撒和亚历山大。
大主教：骄必败，贞德。
贞德：喔，不要管它算不算骄傲。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常识？
拉·伊荷：是真的。我们有一半的人怕把漂亮的鼻子给打破了，另一半的人出来打仗是为了偿付他们的抵押。杜诺瓦，让她随心所欲吧，她不见得样样都知道，可是她知道事情的真象。现在的战争和以前不同了；懂得越少的人反而往往做得越好。
杜诺瓦：这些我都知道。我不用老方法作战了，我已经从叶贞库耳、波义第尔、格丽西等地的战役中，学到了教训。我知道我每采取一次行动要牺牲多少生命，只要划得来，我就去做，去付出代价。可是贞德从来不计算代价，她勇往直前，把一切都托付给上帝，她以为上帝就在她口袋里。到目前为止，还有一大群人跟着她，她也打胜了。不过，我了解贞德，我看得出会有那一天，她得以十当百，勇往直前。然后，她会发现上帝站在兵力充足的那一边，她会被敌人掳获。抓到她的幸运者可以从高黎克公爵那里，得到一万六千镑。
贞德：（受宠若惊）一万六千镑！啊，小伙子，他们真的悬赏那么多钱捉拿我吗？天底下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嘛。
杜诺瓦：有啊，在英格兰。现在请你们大家告诉我，一日贞德被英格兰人抓走，哪一位愿意采取行动救她？我首先代表军队发言。在她被那个没被打死的神咒兵或勃根第人拉下马以后；在她被关在地牢里，而圣彼得的天使无法伸手一摸，就叫门闩或横木飞开以后；当敌人发现她也和我一样会受伤，根本不是刀枪不入的时候；那么在我们看来，她的命就比一名士兵都不如了；我不会冒险去挽救她的生命，我只会像怀念袍泽一样地怀念她。
贞德：我不怪你，杰克！你是对的。如果上帝让我吃了败仗，我的命是不如一名士兵的；不过，在上帝透过我，为法兰西做这些事之后，法兰西可能会认为，值得为我花那笔赎金。
查尔斯：我告诉你，我没钱；你搞的这个加冕礼，害我把能借得到的最后一分钱都花光了。
贞德：教会比你有钱。我把希望寄托在教会。
大主教：女人，他们会拖你游街，把你当巫婆烧死。
贞德：（跑到他跟前）喔，大人，不要这么说。不可能。我是巫婆！
大主教：彼得·寇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巴黎大学已经烧死一个女人，因为她说你的所作所为都很好，都很出色，都依照上帝的旨意行事。
贞德：（大惑不解）为什么呢？这件事有什么道理吗？我的所作所为都依照上帝的旨意。他们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说实话就把她烧死。
大主教：他们烧了。
贞德：可是你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你不会让他们烧死我。
大主教：我怎么能阻止他们呢？
贞德：你可以以教会的名义发言，你是教会的巨擘。我到哪里都会带着你的祝福，以求平安。
大主教：你既骄傲又不服从，我没有祝福可以给你。
贞德：你为什么要不停地说这种话呢？我既不骄傲，也不是不服从。我是个卑微的女孩，大字不识一个。我怎么可能骄傲呢？我一向遵循我的声音，那是从上帝那儿来的，我怎么算是不服从呢？
大主教：上帝在俗世的声音，就是战斗教会的声音，你听到的声音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任性刚愎的回响。
贞德：这不是真话。
大主教：（气得面红耳赤）你在主教的大教堂里说大主教撒谎；你还说你不骄傲，不是不服从？
贞德：我从没说过你撒谎。倒是你，简直在说我的那些声音撒谎。我的声音什么时候撒过谎？就算你不相信，就算那只是我自己的普通常识的回响，难道不是一向都正确吗？你那些世俗的建议，不是错误百出吗？
大主教：（愤慨）劝诫你是白花时间。
查尔斯：结论总是一样，她对，别人都错。
大主教：这是最后给你的警告。你要是自取灭亡，把自己的判断摆在心灵导师的教导之上，教会就和你断绝关系，听任你惹上狂妄傲慢所惹来的横祸。庶子已经说过了，假如你坚持把你的军事奇想摆在指挥官的建议之上——
杜诺瓦：（插嘴）说明确一点，如果你想解救康边的驻军，而没有像在欧荷雷昂一样的兵力优势——
大主教：军队就和你断绝关系，不去救你。国王陛下已经告诉过你，王室没有钱赎你回来。
查尔斯：一毛钱也没有。
大主教：你落单了，绝对落单了：相信你自己的奇想、相信你自己的无知、相信自己顽固的狂妄、相信自己披着上帝的外衣来掩饰一切罪恶的假虔诚。当你穿过那些门，走到阳光下，群众会为你欢呼。他们会带小孩、伤患来让你治疗，他们会吻你的手、吻你的脚，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可怜无知的生灵呵——使你踌躇满志，使你因自信而疯狂，而引你走向毁灭。但你还是免不了孤单，他们救不了你。我们而且只有我们才能挡在你和那根火刑柱之间，敌人在巴黎用来烧死那个可怜女人的那根火刑柱。
贞德：（两眼仰望天空）我有比你们更好的朋友和忠告。
大主教：我知道我是在白费唇舌，对一颗顽石说话。你拒绝我们的保护，还蓄意使我们和你作对。既然这样，以后你自己捍护自己。要是你失败了，希望上帝怜悯你的灵魂。
杜诺瓦：这是真的，贞德，要注意。
贞德：如果我当初就注意这一类真理，你们这一批现在在哪里呢？你们当中没有任何人给我帮助、给我忠告。是啊！我在世上是孤单的，我一向都是孤单的。我父亲告诉我的兄弟，如果我不留下来看羊，就把我淹死，而当时法兰西正要失血而死，我们家的羊要是没事？法兰西大概已经灭亡了。我以为在法兰西国王的宫廷，会有法兰西的好朋友；结果只发现几只狼在打架，为的是想从法兰西那早已支离破碎的躯体，抢几块肉。我也以为上帝到处都有朋友，因为他是众人的朋友；我还无知地相信，你们这些现在要抛弃我的人会像坚固的城塔一样，保护我的安全。不过，我现在学聪明了，学聪明对谁都没有坏处。别以为你们说我孤单，我就会害怕。法兰西是孤单的；上帝是孤单的；在国家和上帝的孤单之前，我的孤单又算什么呢？我现在看清楚了，上帝的孤单就是上帝的力量，上帝要是听你们琐碎猜忌的忠告，上帝会成什么体统呢？唔，我的孤单也会成为我的力量；和上帝单独在一起反而好；上帝的友谊、忠告、爱心不会辜负我。有上帝支持，我会冲、冲、冲，到死方休。我现在要出去见老百姓，让他们眼中的爱来安慰我，因为你们眼中的恨刺伤了我。不过，如果我通过火劫，我就会通过火劫，进入他们的心田，永远永远。因此，愿上帝与我同在！
贞德离他们而去。他们闪开不乐，在沉寂中凝望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吉勒·嫡·贺斯开始捻他的胡子。
蓝胡子：你知道，这个女人相当不可思议，我并不是不喜欢她，真的，对这样的人物，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诺瓦：上帝作证，要是她掉进芦瓦河，我就是全副武装，也会跳进去把她捞起来。可是她要是到康边去装疯卖傻，被敌人逮到了，我一定让她自食其恶果。
拉·伊荷：那你最好把我用铁链镇住，像她刚才那样元气激昂，就是地狱我也会跟她去的。
大主教：她也扰乱了我的判断，她发作起来，有一股危险的力量。可是地狱已经在她脚下裂开了，是好是坏，我们都没有办法叫她回头了。
查尔斯：要是她肯保持安静，或者归返家乡就好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跟着贞德走出去。
第六场
胡昂，1431年5月30日。城堡中一间石头大厅，布置来供审判之用，但并非陪客式审判，这法庭系主教的法庭，有宗教审判加入：因此有两把高凸的椅子并列排放，此系担任法官的主教及宗教客判官的座位。两列椅子与这两把椅子成钝角射线，是担任陪审推事的修道院教士，法律及神学家及旦米尼克僧侣等的座位。角落有一张供书记用的桌子和数把凳子。还有一把供犯人坐的笨重、粗陋的椅子。这一切都在大厅的内端。较远的另一端有一拱门，通往庭院。法庭以围屏、帷幕遮避不良气候。
从内端中央俯瞰大厅，法官座椅和书记桌子在右侧。犯人的凳子在左侧。左右两侧都有拱门。时间是五月的早晨，气候宜人，阳光普照。渥立克穿过法官那一边的拱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侍从。
侍从：（鲁莽地）我想大人知道这里没我们的事。这是个教会的法庭，而我们只是世俗军人罢了。
渥立克：我知道这个事实。可否请你这个冒失鬼替我找到鲍魏主教，向他提示：要是他愿意的话，可以在审判之前，在这里跟我谈一谈？
侍从：（离开）好的，大人。
渥立克：要注意言谈举止。别称他做虔诚的彼得。
侍从：不会的，大人。我会对他客气的，因为少女一带进来，虔诚的彼得就得绕急口令了。
寇颂陪同一位旦米尼克僧侣和一位修道院教士，穿过同一扇门进来。修道院教士拿着一份案情摘要。
侍从：鲍魏主教大人阁下，另外还有两位牧师。
渥立克：出去，务必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我们。
侍从：遵命，大人。（他轻快地消逝）
寇颂：我问候大人早安。
渥立克：大人早安。我从前是不是有幸见过你这些朋友？我想没有吧。
寇颂：（介绍右手边的僧侣）大人，这位是约翰·勒麦特修士，隶属圣·旦米尼克教派，他代理首席宗教审判官，来调查法兰西异端邪说之罪祸。约翰修士，这是渥立克伯爵。
渥立克：竭诚欢迎大人阁下，我们英格兰没有宗教审判官，真不幸，虽然我们颇为缺少这种人而大感遗憾，特别是像眼前这种场合。
（宗教审判官耐着性子微笑，鞠躬。他是个温和、年长的绅士，但显然保留着权威感和坚毅。）
寇颂：（介绍他左手边的修道院教士）这位大人是约翰·戴斯迪维，隶属巴佳公会，他来担任起诉人。
渥立克：起诉人？
寇颂：民法上的检察官。
渥立克：啊！检察官。很好，很好。我很高兴认识你，戴斯迪维教士。
（戴斯迪维鞠躬。他快近中年，仪态举止优雅，但虚饰的外表底下藏着狡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