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见着娘亲,她眸里蕴着浅淡的笑意,抚着我的头发,“陌儿,为什么总不开心呢?”如秋穗般的长发滑过面庞,温和宁静的话语慢慢浸在时光里。
“娘亲,您真的是南诏的公主吗?”我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
娘亲温暖笑着,“太久远的事了,娘亲忘了。”
我依依不饶,“南诏与大离世代仇怨,娘亲怎么会嫁给爹爹呢?”
她没有说话,只放开我,独自一人渐渐远去。
我着急地叫出声来,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皇上,娘娘已经醒过来了。”
不知何时,我已躺在合欢宫内殿鸾榻上,而离诺殇满脸焦急地坐在榻边。我笑,正要开口,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所看到的事物都逐渐模糊不清。
我只当是幻觉,便用力地眨眼,使劲地转着眼珠子,却无济于事。心中有些慌乱,又阖起眸来,待心静下后,试着启开眸子,却发现依旧模糊一片。
我挥舞着手,想让自己看清楚。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我知那是离诺殇的手,只有他的手,才会有这般温暖。
“我怎么了?”我问,不知何时,声音已沙哑。
离诺殇只紧紧握着我手,不言语。
我听到微弱的哭泣声,我极力辩听,却不知是流苏还是步摇。
我咬牙,只问:“离歌,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眼前的模糊,其实,并非看不见,只是看不清,一点都看不清而已。
我问未离歌,我知道他在,我知道就算是离诺殇、离落凡不在,他也会一直在。
“回娘娘话,娘娘身染奇毒,双目虽不至失明,却再难看清事物。”未离歌小心而谨慎地答话。
呵呵,不愧是未离歌啊!
他知道我的性子,他怕我经受不起又一回的打击,所以才会这么斟酌着字眼来告诉我。可我分明感觉离诺殇在听到未离歌说“虽不至失明,却再难看清事物”时,他的手,颤抖了。
他拥我越紧,“未离歌,你是天下第一神医,定然会有救宸妃的法子!”
“回皇上,恕未离歌无能!”隐约见未离歌退后一步,跪下了。
离诺殇脊背僵直着,“你说什么?”他似是抑着极大的悲痛。
“未离歌无能!”未离歌重复着这一句话。
离诺殇怒起,抬手一把将榻边几上的瓷瓶摔裂,“未离歌!宸妃的眼若是看不见,朕便剜了你的眼!”
我使力地推开离诺殇,却忽然听到如死寂的殿中有个女子的声音低低响起,“皇上,奴婢有事要禀!”微凝了眸子,寻着那声音处望去,依稀辨得出是步摇。
离诺殇道:“你说!”
朦胧光影里,我见着步摇纤弱的身子如临风弱柳般缓缓走上前来,她语气淡淡:“娘娘宅心仁厚,向来待人宽厚,虽如此,却难防有些小人恩将仇报!”
我心里一寒,隐约有些察觉到什么。
“什么意思?”离诺殇拥我的手加大了力度,而嘴里出来的话,我感觉是那样的寒意逼人。
步摇缓缓道:“那一夜里,奴婢陪娘娘去栊翠居折梅,却意外撞见了……”
“住嘴!”我冷声喝起,已顾不得离诺殇在侧,拿起榻上玉枕便朝她砸去,那夜里的事,我怎么可能让步摇说出来?不管是不是端木青迟下毒害我,他与庄蝶衣之间的暧昧关系一旦说破,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玉枕砸了空,碎了一地,离诺殇紧抓着我手,“朕命令你说完!”
“是。”只轻轻淡淡,步摇便已经又续道了,“静才人与妤妃娘娘的弟弟端木家二公子在梅林里私会,被娘娘撞见,娘娘心慈,饶过了他们二人。谁知,如今他们竟如此狠心对娘娘下手!”
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唇几欲被我咬破,只自唇齿间狠狠挤出一句话:“步摇,谁让你说的?”
离诺殇冷冷地道:“是他们害宸妃?”
步摇哭道:“娘娘,您心地仁慈,此刻定要怪步摇毁了娘娘与静才人的姐妹情义,但步摇受您大恩,怎么能见你受此伤害?今日,步摇就算死也要为娘娘喊冤,步摇求皇上为娘娘主持公道!”
离诺殇已经放开我,自起了身,对陈冀道:“传妤妃、静才人、端木青迟速来合欢宫见朕!”他似是信了步摇的话,向外殿走去。
我冷笑,“好,好,好啊,步摇!”我招手,“你过来,本宫有话要嘱咐你!”
步摇颔首,颤身缓缓而来。
至我榻前之时,我眯起眸子,狠狠抬手抓住她手,照她面上扬起一道耳光,却因瞧不清楚,而几次落空,终有一下落于她脸上,“本宫倒从不知,你是这般尽心为本宫!”那一耳光太过狠辣,只听一声清脆响声,那如弱柳般的身躯颤抖不止。
我竟从来不知道,步摇会是这样的人。
我中毒之事可大可小,而庄蝶衣与端木青迟暧昧,离诺殇是断断容不下的。帝王尊严,怎么可能如此被人践踏?
我甩开步摇的手,阖了眸子,“你出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你们都出去!统统出去!”
未离歌声音传来,“娘娘保重玉体方是最要紧的。在下这便去为娘娘寻找解药。”
宫门轻阖声微微响起,殿中安静,想是未离歌等人均已退下去,这偌大的合欢宫内殿中,只我一人。
不久,殿外的太监高声唱喏道:“妤妃娘娘到!静才人到!”离诺殇召见她们,问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愿去知道。只知道合欢宫中,今日格外热闹。
许久之后,四周慢慢静了下来。
所有的热闹,都如同昙花一现,那一盛放后,归于沉寂。
静了良久,忽听得离诺殇一声呼唤,“阡陌……”
惊起身子,才知他已再度回了内殿。我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循着感觉望向窗边,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却只见一片墨色,而内殿里,明晃晃的大约是烛火吧。
他声音有些哑,“青妤没有否认,是她让人在你饮食里下毒。”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朕禁了她足,待查证属实之后,再行处置。”
寒意扑面而来,“庄蝶衣和端木青迟呢?”是端木青妤下毒害我?因为我撞破端木青迟与庄蝶衣之间关系,她要杀我灭口?
“庄蝶衣打入冷宫,终身不得离开。端木青迟因是端木凌空唯一的儿子,朕将他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中原。”他语声是从来没有过的疲倦,缓缓自榻边坐下,长叹,“如此也好,朕后宫便只你一人了。”
像是失去了些什么,我摸索着向榻边去,可是我究竟想摸到什么?
离诺殇惊觉,急忙将我拥入怀中,“墨儿,朕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心疼,似是不安。
我奋力要推开他,“离诺殇,我要的从来不是你,你放开我。”
许是我话太过狠,他身子颤抖,僵着放开了我,我便向榻边摸索而去,一个落空,身子往榻下狠狠栽去。
滚落到地上,身上的疼让我更加清醒,他是我的仇人。
身子被离诺殇抱过来,“朕说过,要护你安好,却总是害你受伤,阡陌,朕对不起你。”
我冷笑,“我此生所有的安好,全被皇上给毁了!”
他有过一瞬的失神,这殿中刹那静得怕人。离诺殇抱起我,把我放在榻上,“朕知道,你想嫁的人,从来不是朕。你想嫁的,只有离落凡一个,对不对?”
“你把他怎么样了?”我中毒,他却没来看我。离诺殇心知我对离落凡情深,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你放心,朕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先把药喝了吧!未离歌说,此药虽不能解毒,但可让抑制毒发。”
我启唇,任他喂我一匙一匙地喝下那碗苦涩的药。我的安好,已不复。可是离落凡的安好,我只想用尽我所有去护。
待药喝完后,我咽下所有苦涩,靠于榻边。面对他,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忽地笑了,这样便好。
“你笑什么?”他轻握住我手,轻声问道。
我弯起嘴角,极力笑得夸张,“再也不用看见你了,多好。”
他沉默了一下,我抬首望他,有些亮亮的东西滑过他面庞,我第一次见离诺殇落泪,竟心痛不已。
他不再说话,只放开我的手,起身离去。我收起面上笑意,任心里的苦涩一点一点将我吞没,离落凡不要我了,未离歌为了离落凡的天下,也不可能再对我那样好了,夙清逸满心只是要为我娘亲报仇,其他的,全都不顾。而离诺殇,我从不信他的真心。赶走了他,如今,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偌大的合欢宫,好冷。
凉飕飕的风不知从哪里钻来,如带了刺一般钻入我心中,令我咳嗽剧烈。
榻边黑影将我笼住,我眯起眼睛,极力分辨,才知是离诺殇。笑得更加冷漠,“你不是走了吗?”话还未完,便咳声又一阵子的剧烈。
离诺殇放下什么在榻边,急忙拿出帕子为我拭去唇畔的温热,将濡湿的帕子转手放到榻边的小几上,轻声道:“朕不会离你而去的。永远都不会。”
我只冷笑。
他缓缓携起我手,带着我手触到冰冷的琴弦上,轻轻拂过,琴音泠泠而起,他带着我幽幽拨着琴弦,以清妙而古朴的琴音带我去领略我从未去过的世界。
《思亲操》,《幽兰操》,还有《仪凤歌》。
一曲一曲里,我渐渐沉了心绪。
眼前只有模糊,他执我手抚琴之时,我思绪肆意游荡,以往听说的离诺殇,是个骁勇善战的王爷,却不曾听说他如此精通音律。
一夜无眠,望着东方一点一点亮白起来,落于眼眸里白茫茫一片。离诺殇伏在床榻边睡得正香,便是在睡梦里,他也不曾放开我手。
手臂有些僵意,我轻一动,他便惊醒,“你醒了?”
眸子有些空洞,却点头。他不知何时抚上了我眸子,叹息道:“你一夜没睡?”不待我答话,他便又道了,“眼下乌青一片,能骗得了谁?”
我缩回了手,淡淡地道:“你该早朝了。”昨日宫中发生的事,今日早朝怕是又会掀起一场风波。终究端木凌空手握重权,轻易动不得的。
“朕放心不下你。”
有温暖不经意地划过心间,酸酸涩涩的难受。我却垂眸缓缓道:“不过是眼坏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当日凤鸾之火都未将我烧死,可见我命有多硬!”自他点破我身份以来,我们从未谈过那夜火烧凤鸾殿之事,仿佛那一场大火是我与他都不愿提起的。
他抚在我眸上的手忽地一颤,缓缓收回,“阡陌,不说那场火了好吗?”
显然,我已戳中他心中疼处。我波澜不起,只道:“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换了这副面容。你从不知道,当初的大火,将原来楚阡陌的那张脸烧得有多么恐怖丑陋。当我第一次看到我的脸毁了的时候,我被吓哭了,我被我自己那丑陋的样子吓哭了。”抬手抓住他的手,顺着面庞往下移挪,将一处一处伤指出,“这里,烧得最厉害……这里,是唯一的一处完好……”
“阡陌……”离诺殇指端颤抖着,冰凉异常,“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久久,才对外高声道:“陈公公,皇上该早朝了吧!”
待离诺殇去早朝了后,流苏进来,我道:“流苏,扶我起来。”
流苏有些惊讶,“娘娘,您的身子……”许是几分犹豫,却也知我一身性子是不听劝的,只得将我扶起来。
“未离神医来了,”她轻声道,“正在外候着。”
我轻笑,“让他进来吧!”未离歌是奉旨为我治病,倒不怕他人说三道四的。
流苏退下去,请了未离歌进内殿。
眯起眸子,恍惚见一袭白衣胜雪缓缓而来,笑微微漾于唇畔,“离歌。”
他走近我身旁,轻咳声,语声微沉,“身子可好些?”他俯身执起我手,搭于脉上。
我点点头,“你以为,是何人所为?”
须臾,他沉吟道:“端木青妤虽嫉妒你得宠,却不会这般傻对你下毒。”
步摇那番话,表面上是为我抱不平,实际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将庄蝶衣与端木青迟之间的事给扯漏了出来。
我冷笑,对外唤道:“流苏。”流苏进来后,我只道,“把步摇叫来,本宫有话要问她。”流苏喏声,快步而去。
而未离歌则忧心忡忡地道:“你疑心毒是她下的?”
我不语,只是细细思索着,不多时,流苏便一人回来,“娘娘,没见着步摇,听外头的太监们说,刚刚意嫔娘娘也派人过来找步摇来着。”
心一沉,有些不祥涌上来,意嫔?她在这时候找步摇做什么?莫非……思及此处,我急急对未离歌道:“离歌,一定得在意嫔之前找到步摇!”
未离歌已然知道我的意思,只道一句:“你放心!”便快步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