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姐，进来看看字画？”一声问话打断了我潮起潮涌的思绪，一个大约30来岁的男人站在一个古玩店门口，想把我迎进他的店里。　　“小姐，我看你在我的店门口站了半天，想进来是吧？”　　“哦！”我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随他迈进这家小店。　　“你看我这儿有古玩字画、漆器、皮影，有你看中的吗？”我进到这家店看了半天，只见在一个大约只有20平米的屋子里，墙壁上挂满了山水、花鸟画，还有书法作品；展柜上摆放着陶器、漆器、玉器……这时，我发现在这些东西之后放着一排线装书。书永远是我的最爱，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这里居然也有书法字帖，我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小姐！看来你挺喜欢书法？不如买一本？”　　“哦！我平常也练练字，这是褚遂良的作品？”我平素喜爱唐代书法家褚遂良的作品，他的《雁塔圣教序》、《大字阴符经》风格飘逸潇洒，蚕头燕尾的笔法是我学习的主要内容，可是眼前这个《倪宽赞》也说是褚遂良所书，可我觉得风格不像褚遂良，倒有点像欧阳询。　　“小姐！这幅倪宽赞是褚遂良晚年作品，很不错！”　　“是吗？”听了他的推荐，我仍心存疑虑，这会是褚遂良的作品吗？　　“喜欢就买下吧，这里边这个最好。”他拿出另一个版本的《倪宽赞》放入我手里，我心中仍迟疑不觉，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古诗，可是字型属于《倪宽赞》的风格。　　“拿上吧！”我看到小店老板不住地向我推荐这幅字，我不好意思谢绝，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买下这本字帖。　　三天后，我又回到了太谷，又休息了几天拿着这幅字帖去拜访张朴。　　“谁叫你买这本字帖的？”张朴拿着我在太原买的《倪宽赞》大怒不止，一把把字帖扔到地上，我被吓了一大跳。　　“我？我？我是……”　　“说，你在哪里买的？”　　“在太原的解放路一家古玩店买的。”我轻声回答。　　“混账！”张朴用严厉地目光瞪着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字帖吗？”　　“不知道……”　　“这是搞书法创作的人出的字帖，你以为这真是《倪宽赞》原迹吗？你被骗了。”张朴指着字帖说：“你连基本功都没练好，怎么能使用这种字帖？”　　“是，先生，我以后再也不买了。”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这些商人，误人子弟。”张朴一边气愤地说，一边又在批改我的作品。我站在一旁看到张朴的脸色一时高兴，一时又很愤怒。批改完之后，把笔一扔：“你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你看你写的字，越到后来越潦草，你是怎么回事？如果有心事就不要写。”　　“是，我有心事，最近我很烦。”我坦言道。　　“既然很烦就不要写。”张朴把我写的字放到一边：“说吧，最近你遇到了什么难事？”　　现在，张朴已经对我坦诚到这种地步，可以坐下来和我谈心。可是感情的事，我怎么觉得也是难以启齿？“心里不要憋着事情，这样对健康不好。”张朴见我一言不发就开口说了一句：“我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以后我又被打成过右派、特殊时期时我被红卫兵揪到太原五一广场和赵树理一起挨批斗，我们像皮球一样被红卫兵踢来打去。赵树理被打成重伤，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命大，特殊时期十年硬是挺了过来，可是却在监狱里待了8年。出狱后因为我跟孔祥熙的关系，没有人给我安排工作，这一呆又是七年，直到1983年我才被调到这里任教，我经历过的大小磨砺总比你复杂，对吗？”　　张朴的话让我感到无地自容，他是一位年近80的老教授，而我才20岁，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关于特殊时期十年的历史我也看过一些相关的书。巴金在《随想录》里说：周信芳的爱人就因为在特殊时期被红卫兵像皮球一样踢来打去，最后惨死的。当然我也知道张朴说这些事儿，这是在开导我。　　“人呐！不管经历什么事情，心里都要放得开，自己不能给自己气受。我经历的这些磨难如果当时我稍微想不开，我就活不到今天了。”　　“张先生，您的话叫我惭愧。我这点事比起您的经历，根本算不了什么。”　　“既然算不了什么，就不要压在心里。”　　“好，那我请问您，有过最爱的人吗？”我大胆地问了一句。　　“最爱的人？苏日娜，人一辈子走到最后最放不开的就是内心深处的感情。”　　“您说的是啊！”　　“我就知道你一定遇到感情困惑了？”张朴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我猜想他现在虽然老了，但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这样的一位老师一定有过不寻常的情感经历，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感情的事情是一个人的隐私，但是老徘徊在心里也会郁结成病，你不如把你的心里话写在纸上，保留起来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看，你说呢？”　　“好吧！”　　“我的话也许对你有参考？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把你心里想说的话写信告诉他，让他能体会出你对他这份情有多么真诚、强烈。如果你是真诚的，记住诚能感天。”好一个诚能感天，这让我想起了孙中山的话：精诚无间、百折不回。孙中山与宋庆龄那跨越时空的爱情也许就妙在一个“诚“字上吧？如果我对谷乐摆出十二分的诚意大概也是能感动他的吧？此刻我心中感到一下子释然了。　　“怎么样？现在你不发愁了吧？”　　“好吧！老师我试着做做看。”　　“苏日娜，我上次的提议，你想得怎么样了？”我又看到张朴用一副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这么多天了他一直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明白假如我说不同意，他也绝不会勉强我，这是他与我过去见过的老师最不一样的地方。　　“关于您的提议，我基本赞成。”　　“好极了！”张朴大悦。　　“可是这是我付出代价之后才得到的。”我说。　　“代价？你是指？”　　“我的父母不会教育我，小时候我爱学习，可是成绩却不怎么好。家里有许多历史书，我整天抱着它们看个没完。我的人生态度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以致于我的一举一动都不自觉地带着传统的影子。”　　“呵呵！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气质、风度，还有你的思维方式全是古人式的。”　　“可是在这个以成绩论一切的环境里，我这些肯定不受重视。因此……”　　“苏日娜，你的困惑我能了解。可是请你相信，你读的书对你产生的好影响远远高于那些所谓成绩好的好学生。你的潜质比起他们要好得多，只是你现在没有一个好的引导，总之你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谢谢您对我的欣赏！我觉得我的学问还差的远呢，所以我愿意向您求教。”　　“求教谈不上，我也只是比你年纪大些，知道的多一些而已，但是我还是不敢自称高明！”　　他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顿时令我感动万分。一位年近耄耋的老教授对我这个20岁的姑娘自称浅薄，我知道他完全出于真诚，但这是我自上学到现在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小学时代郭艳菁的专制作风，初中时代班主任刘的自以为是，高中时代的班主任郅晓燕的浅薄。她们对我们说什么：只要考上大学，高中所学的都可以忘掉。可是眼前这位老先生，家中藏书丰厚，一生历经坎坷，然而其人生态度却还是如此谦虚，我忽然感到这大概就是韩愈所说的，私塾教育之下，私塾先生们所存的真正的师道吧？　　张朴继续对我说着他的人生感悟，他认为我们谈得很投缘。　　“我相信，你今后会有一个特别的前程，它只属于特别的你。”　　“谢谢您！老师，您对我的情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张朴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