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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

清晨,府中响起了劳作的声音,厨房中升起炊烟,清香的味道散开来。

韩子宵走到饭厅中,看见柳月见已经坐在那边吃早餐,心中微微一怔,哪里有家主未到,妇人先开吃的道理?

“你愣在那边做什么?那么久不来吃早餐,想饿死大家吗。”柳月见看见他,却生气的大声道,一肚子火。

早上她起来吃饭,老管家却不让她拿碗,说是韩子宵没起来,她先吃不太好。

不仅她不能先吃,全家下人都不能先吃。

当下她就怒了,也不是柳月见娇宠,宰相柳长河是兵戎出身,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而且宰相思想超前,不喜欢柔弱的女儿,完全不让她念《女训》这类的书籍,故柳月见没有太多京中女子的矜持娇惯,被好事人说为:粗俗。

粗俗的柳月见抢过碗,一定要先吃,老管家拗不过她,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女主人大吃特吃起来。

“你,你,”韩子宵被她问得反而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这女人先吃就算了,还先发制人的责问他,简直太放肆!

“我还未到,你,你怎么能先吃呢。”

韩子宵终于是身子微颤的问出来,他那清秀的脸都纠结起来,两道细长的剑眉都挤在了一起。

“因为饿了。”柳月见平淡的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她放下筷子,奇怪的看他,“你如果中午都不起床,那我们整个屋子的人都不能吃?天下哪有这种道理,你们家真是太奇怪了。”

最离谱的是,她要去叫韩子宵起床,管家都拦着她。

她在宰相府中,从来是谁先起谁先吃,吃饭时间取决于下人做好饭的时间。宰相和夫人也都不等她吃饭,或者让她等。

韩子宵几乎要被她的言论气绝,这女子果然是传说中的粗俗,粗俗不堪,不堪至极!

他隐忍着,为了太子大统,不能得罪这个妖女。韩子宵默默的坐到饭桌前,也拿起碗准备吃早饭,可他看见这早饭,又愣住了。

桌上是一大碟白净玉润的灌汤包子,还有一大碗米线。米线用青花瓷碗装着,丝丝通透,酱褐色的浓汁散发诱人的香味,上面撒着红色的辣椒,青色的葱段,碎肉、菜叶,看上去卖相极好。

“这,这是什么!”韩子宵还没拿筷子,就嚷起来。

他在韩府那么多年,每日早上都是清粥加咸菜,从未更换过。如今这早饭变成了包子和米线,整个人都觉得不习惯起来。

固定的东西,怎么可以改呢。好像他的领域,突然被人攻破了。

“灌汤包和米线,你没吃过吗?”

月见吃了一口米线,有些同情的看他,怎么这个太子少傅,连包子和米线都没见过。

“我是说,为什么是这些,难道,难道不是……清粥吗?”

韩子宵说道后面声音也小起来,有点心虚,别人嫁过来,第一日就喝粥,似乎也有点惨淡。

可他不知道,在他离家出走那几天,作为美食大手的柳月见,已经彻底改造了他的厨房。她对吃素来要求严格,要不然也不会想嫁给厨子了,为了大家吃好,她动用私人关系,把府中的厨子送到京城的美食楼鲜甜阁去培训,学一些特色菜回来。

那厨子本来就聪明,只是在韩子宵府中一直被他的清粥咸菜压制,手艺渐渐荒废,自从柳月见安排他去培训之后,整个人如鱼得水,活了过来。

“夏天吃清粥比较合适,现在还是早春,应该吃一些厚实的。”月见说,“你要不吃辣的话,吃包子就好了。”

韩子宵抓着筷子的手,都要把筷子抓碎了。

他这个人有点小固执,只觉得自己“清粥党”的坚持,被她无情的铲除了。

不能发火,他对自己再三说。

韩子宵压抑着心情,伸手去夹了一个包子,那包子皮薄,看上去扁扁的,韩子宵夹着包子,如悬挂着一只灯笼。他放到碗中,低头轻轻咬了一口,还没吃到肉,包中的汤汁就瞬间流出来,落到碗中。

韩子宵愣了愣,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吃的。

“灌汤包内是浓汤汁,吃的时候最好打横咬,再一吸,喝到里面的浓汤,才开始吃皮馅。”柳月见看他吃的狼狈,情不自禁指导的说。

“我知道!”

韩子宵觉得很没面子,朝她用力的大声说。

从早上她先吃饭,到换了食物,再到这可恨的灌汤包子,没有一处不踩在他的尾巴上。

柳月见想自己可能戳破了别人,让他难堪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没想清楚,要不要那么快被休了回家,如果和他起争执,万一被赶回家,可就糟糕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她小心翼翼的问。

话一出口,却见韩子宵脸色一僵。

“怎么会呢,娘子多虑了。”

韩子宵艰难的扬起嘴角,凝视着月见,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仿佛在讨好她。

他不是什么五官覆玉的美男子,只是胜在清秀卓然,气质出众,可现在他这个笑容带着谄媚……

是谄媚的在笑吧?月见不确定的看了他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话那么紧张。

月见看他笑得如此痛苦,默默的低头吃饭。

“娘子,我们何时去拜访岳丈大人呢?我还想负荆请罪呢。”韩子宵谄媚的笑完,又微讨好的问。

一般来说,嫁到夫家一个月后,就要带着夫婿回娘家拜访,显示不忘本恩,又获夫家宠爱。

可月见对回访这种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万一让她的宰相父亲知道他们其实感情不怎么的,又还没有住一起,让她回家再嫁就惨了,她爹是真做得出这样事情的人。

而且韩子宵当日逃婚,宰相就怒不可遏,万一看见他,把他打残怎么办。

“这个……呃,不急不急。”月见婉拒。

韩子宵“哦”了一声,也没有催问。

京城饮食分三界。

第一就是奢华的高端酒楼档,以木华楼和德胜楼最为出名,说是楼,其实是一个连楼带院的府邸,非名流难入内。

第二就是以特色菜闻名的特色菜档,如鲜甜阁、品天源、江南馆等等,这类的酒楼没有前面的那么名贵奢华,但胜在有特色菜肴,其他酒楼无法效仿,一招鲜。这类的酒楼在京城最多,除了酒楼,还有画舫、青楼,也有不少以绝味吸引客人。

第三就是以小吃野味见长的摊子,多为老字号,比如东大街的糖记包子,南门菜市里的甜汁豆腐脑,夜里古城河上的宋嫂烤鱼,虽不名贵,却有良好的口碑。

大慕国美味无数,说到能把这些美味细细品尝评价,作为美食指南的,莫过于京城书局每季度出版的《舌尖上的大慕》一刊了,这本刊物包含好几个内容,普及大慕美食文化,举行试吃活动等等。其中还有被誉为大慕饮食界天才人物的“星叶公子”所撰写的美食专栏,这是此刊最王牌的栏目。

星叶公子对天下美食都很熟悉,京城里哪家店新开了,他必定去试吃,然后交试吃报告,推荐美味内容。而且不仅限于高档酒楼,各种小店他都会推荐,而且还会专门推荐菜色,非常细心。而且星叶公子非常神秘,从来不出席活动,那些商家就算是想贿赂他,也没有渠道。

这“星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柳月见的马甲。

她自幼跟着武官父亲四处跑,吃遍了大江南北,对饮食很非常爱好,所以一直想嫁一个厨师一起研究。回京城后,一直给大慕书局投稿,撰写美食类的点评。她第一次投稿的时候,那书编说女子点评不太好,不够说服力,于是给她安了一个“星叶公子”,月见也默认了。

慢慢的,这星叶公子就在在美食界闯出名气来。

可也有让她为难的,就是星叶公子是男人,获得了京城很多女性的喜爱,她每次看见别人讨论到这个,都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可书编不管那么多,让她死守秘密,这变成了只有书编和她和她的丫环小红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小姐,我回来了!”

月见的贴身丫环小红从外面走进来,小红比月见矮半个头,有点雀斑。

这准备傍晚时间,月见正坐在书桌前乱写乱画等吃饭。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双脚盘在椅子上,早些年和柳长河在外行走,席地而坐惯了,不太讲究。

“怎么样,送到了吗?”月见问。

她下午把刚刚写好的美味推荐让小红送去书局,又完成这一季的稿子。

“送到了,书编说挺好的,不需要改。”小红把在路上给她买的瓜子放到桌上。

“一次就过了?真好,看来一不小心又发财了。”

月见心情很好,忍不住洋洋得意的往后靠去。

小红打开那盛放瓜子的罐子,摇摇头,“小姐,你先别得意,我这回还带来一个消息,恐怕你高兴不起来。”

“啊,怎么了?”月见有点紧张的直起身子。

“我刚才在路上碰见王媒婆了,”小红说,“看方向,她刚从老爷那边回来。我问她又给谁介绍亲事,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是给你!老爷对韩子宵逃婚的事情咽不下气,打算让你和他和离,然后回家再嫁人呢。初步看好了,好像老爷手下有一个武官,身手不错……”

“什么!”

月见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她头发都竖了起来。

想不到老头子真是心狠手辣冥顽不灵,竟然情愿让她二婚,也不让她嫁厨师,还是想把她塞给一介武夫。

不过,一介厨子有比一介武夫好吗……

“太过分了!”月见焦虑的抓着椅子的把手,都要扣出痕来。

“小姐,那你是真打算和韩公子过吗?我看你,也没太喜欢他,而他,逃婚,心上也没有你呀……”小红在旁边劝说,她是希望自家小姐嫁得好的,这韩子宵逃婚回来之后,对月见忽冷忽热的,恐怕也非真心,何必这样糟蹋自己呢。

“不真心才好!”

月见大声的说,她就怕来真心的,搞不好真是卖身卖艺,那她还要出钱让人把自己打劫走,保留清白在人间。她不是舍不得家里的荣华富贵,主要是舍不得自己的“星叶公子”的写作事业,每次看读者的信,都非常有成就感。

而现在这个韩子宵,基本不管她,又不逼她圆房,她高兴来不及啊,怎么会有怨言呢。

只是老头子给她制造了危机,要她重新嫁人,她相信,以老头子在朝中的地位,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怎么办呢?

月见着急的挠了挠头,突然灵光一现,早上韩子宵不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吗?

如果到时候和他一起回去,显得很恩爱,那么老头子就不会再逼她和离了吧?

她打定决心,微微一笑,计上心来,冲出去朝韩子宵的屋子跑去。

时值晚饭,后院飘来香味。

月见穿越过小回廊,来到另外一端的韩子宵屋子里,屋门紧闭,她想也不想的就上前用力敲门。

“在吗,在吗?韩子宵!”

门内一片安静,没有出声,她拍了好一会儿,不见回音。正当月见以为屋里没人,准备放弃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韩子宵有点神色不自然的开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书生袍,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可一丝不苟的造型,却掩盖不住他脸上的慌乱。

他皱皱眉,定下心望着她。

“……韩,韩,夫君,”月见看他突然出来,也不在里面回个话就开门,反被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称呼他好。

“怎么了?……娘子?”

大约是看见她被吓住了,韩子宵的神色稍微放轻松起来。

“夫君,我们明天回去见我爹好吗?”月见赔上一个巴结讨好笑脸,甜甜的叫。她想清楚了,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得罪韩子宵,自尊节操这种东西先滚一边去吧。

这时韩子宵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有些疑惑,又有些果然如此的表情,慢慢的点了点头。

得了韩子宵的同意,月见高兴的又说了两句,顺便提醒他晚上准备吃饭,才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韩子宵看她走远,又谨慎的关起门,走回书桌前,张望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从架子的夹层里,拿出一本蓝皮册子。

册子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秘密日记。

他摩梭了一下皮面,宝贝一般的打开日记,坐到椅子上,提笔沾了墨,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落笔。

“某年某月某日,柳氏妖女,反复无常,恐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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