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世界是平的？”是这位备受打击的年轻设计师和我一起喝酒时反复问我的问题。我当即热血沸腾地要求这涉嫌“歧视”的德国人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而设计师说：我早问了，人家很有礼貌也很实在地回答说：第一，我们不了解、目前也没有能力监控到你们对我们产品的使用工艺情况，无法对车线最终呈现在成品上的品相负责；第二，也许是我们过时了，我们无法保证和控制你们不是把我们的产品使用在山寨其他国际品牌的用途，因此具有不可控的法律风险。
用东北话里的经典段子来说：“不就是根线嘛，多大的事儿呀？！”——但德国人觉得是可大可大的事儿了。
我把这段故事讲给另外一位设计师听，他倒是不以为然，因为入行久了，类似的经验多得很：曾经有一家国内颇具规模的男式西服制造商，向一家意大利顶级面料制造工厂发出热情的合作邀请，并且派出代表小组亲自飞到意大利去拜访这家工厂的老板。六十多岁的意大利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但是，说到合作，却完全拒绝，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与三家意大利顶级品牌合作，我们的生产能力只够供应这三家合作者的需求，也只能在这个规模上保障最高面料品质和他们创新的需要。不，我们不想无限制地扩大规模；不，我们不想在全世界做生意。是的，我们是小生意，但是我们觉得这很美好。
“我们是小生意，但是我们觉得这很美好！”
有多久，我们没有听过用“美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生意了？
很熟悉也已经很成功的一个香港小众品牌负责人在微博指名道姓地公开控诉：“我们品牌的衣服会被一些人买去拆开，再缝上退货，不过很悲催的是他们都根本复原不了。上次我当面问了某位风头很劲的女士经营的北京男装公司，在购买我们产品一个月后来退货，而且多处缝合出现问题的事情，她不肯承认。”据行内人说，阿玛尼等品牌也常常遭受这种待遇。即使通过这种办法给我带来了以更低价格穿上一件山寨阿玛尼的实惠，我也得说，这种行为，不仅不美好，而且，很流氓。
一口气讲了三个关于服装业的真人真事，我想，一叶而知秋。对于今天的中国企业来说，庞大的消费市场和低廉的制造成本，可以当作我们在牌桌上的两个“大猫儿”，但是，好的玩家都知道，手里握着俩大猫儿，也不一定就能“抠底”，甚至未必能凑成一“炸”。
大不了不跟你玩儿，能奈我何？
在一个商业传统有所保存的环境里，理应是行行都有底线，人人都有操守。当年唱戏的都要讲究“戏比天大”的坚守，如今我们的商业生态里泛奥运主义处处可见，随便问一家公司，价值观都是“更高、更快、更强”的变体，再没有人考虑什么是“美好”的企业。当然，企业也是无辜的环境产物，人家隔壁公司都上市了，您还在这美好地当手艺人呢，见了市长好意思抬头嘛？同行企业都融资三轮儿了，您还自耕自收呢，行业里能有你一号嘛？不行啊，“不进则退”啊，“与时俱进”啊，来吧，现如今创业不就是为了先诱投资人，再诱小股民嘛？我想问，究竟，美好，是不是“强大”的反义词？
区别是微小的，一线之隔而已，既是车线，也是底线。
到网上去
四处贴秋膘，接连碰到IBM和华为的人，一个说在和卖大包子出身的高档海鲜餐厅净雅探讨合作开发一套包罗万象的IT系统，一个说在和“全人类都阻止不了”的海底捞火锅合作开发一套基于智能手机应用的预订系统，届时我们可以在手机上像电影院选座位似的看到全国海底捞的每一张桌子，点击，订位，点菜，甚至付账。我比较想知道而基于商业机密不能再问的是，这个系统是否到此为止？如果是，那么其本质上和电话订位服务并无区别；如果不是，那就意味着整个餐厅的采购、后厨、前厅的全部流程要彻底进行“以客户订单为中心”的改造，用订单来拉动整个企业的资源流动。
无论如何，作为最传统产业之一的中餐业都已经表现得非常时髦，大家都在呛声：到网上去！到网上去！
说实话，我对于将互联网产业和实体产业、新兴产业及传统产业对立起来分类的说法，一直有点“二乎”。对立性和分别心，往往是通往自由的最大障碍。互联网之于实业界，堪比火之于原始人，钻木取火之前和之后，原始人的进化方向与速度发生了重大变化，人类从对火的畏惧、火神崇拜发展到不断发现火的应用、不断创新取火的方式，是一个从围观到驾驭的渐进过程。同理，互联网所蕴含的开放、协作、共享等互联网精神而非具体技术，是各个产业自身谋求进化的必然方向；技术，则是加速这一进化过程的条件。
如果暂时借用一下互联网和实体产业这种描述方式的话，我们会发现，阻止这两者相互融合进程的，是严重的“认知错位”。做互联网的，对实体产业的具体运作要素和难度缺乏了解，一味地认为他们“太保守”、“太传统”、“太土鳖”；做实体产业的，对互联网精神又缺乏真正深入到商业模式、业务流程层面的理解，过半数的企业对互联网的应用还停留在做好宣传、控制舆论的层面上。在这种背景下，“到网上去”这件事就变得有点像一双性感而廉价的网眼袜，无论粗腿细腿长腿短腿都一股脑网上了事，全然不顾身上穿的是大棉袄还是运动裤。
实体产业要想真的因互联网而性感起来，至少要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在互联网环境中求生存。当人们吃了一顿不开心的饭，第一时间就是把恶评“发到网上去”；当人们想购买一件耐用消费品，第一件事就是“上网去查查”；当你胆敢批评一下苹果手机，瞬间就会被粉丝的讽刺挖苦淹没……此时，每一家企业都应该知道，如何在这样一个“意见直达”的环境中生存，是头等大事。你无法再通过买通“主流媒体”来屏蔽坏消息，也无法再通过“对方不懂行”来回避真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互联网有助于诚信商业的建立：要么，你战战兢兢不犯错误；要么，你犯了错误赶紧承认。
第二个阶段：在互联网环境中做生意。前段时间有一位从事汽车音响制造的大佬找我聊天，他们已经安全度过了第一阶段——无数个音响论坛和QQ群简直是对他们进行了一遍“血的洗礼”，最终使他们从战斗中学会了战斗。这次，他的话题是：我怎么在互联网上直接对消费者销售？是啊，很有道理，与4S店周扒皮式的漫长账期、经销商高达30%的渠道费用相比，“直接面对消费者”确实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好主意。
但是，请问：网络销售与原渠道并行，价格体系如何处理？——这时发现需要摆平原渠道商。作为精密电子产品，网络销售的产品如何进行安装调试？——这时发现需要重新设计产品。网络销售的物流如何覆盖全区域？——这时发现需要重新设计物流体系。网络销售产生的一张一张个性化产品订单如何满足？——这时发现需要重新搭建研发和工艺流程部门。如此种种，最终，大佬郁闷地说：我还是做传统渠道吧！因此，虽然经常可以看到有人宣布“到网上去”，其实大多数都是网眼袜爱好者。
第三个阶段：在互联网环境中做管理。企业要学会把原本封闭和单向的体系打开，吸纳全球资源的进入和交换，同时相信这一系统中能够逐渐调整而形成有机的自组织能力。这时候，互联网精神真正深入骨髓：平等，意味着对传统企业文化理论的挑战，你不仅要建立自身独有的价值观体系，更要学会与价值观不同的人共事；协作，意味着以“流程来搭架构”而不是“以架构来画流程”，组织设计从权威导向转变为协作导向；共享，意味着彻底改变企业盈利的逻辑，学会在免费中盈利，学会从别人的盈利中获得盈利。
走完了上述三个阶段，才算是真正的“一网打尽”。
变形金刚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国际机器人联合会预测：到2014年，中国将成为全球最大的机器人市场。这不禁让我联想到最近的两次参观。
第一个参观对象是一家总部位于内陆某四线县城的食品制造企业，传统产品、中等规模、业绩稳定、行事低调，在资本市场已经创造了相当成功的优良纪录。当我进入工厂的生产现场，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眼前是像蚂蚁搬家一样密密匝匝的操作工位和工人。他们头都不抬，分秒必争地进行着包括称重、目检、包装等工序在内的重复劳动。
还未等我开口询问，企业方面的负责人就主动介绍说：“我们正在逐渐引进自动化的生产设备，甚至包括一些针对精细工序的工业机器人，估计完成改造后每家工厂将会比目前减少40％左右的员工。而且，”他继续说道，“我们很大程度上参与了这些自动化设备的研发，这样就会使得这些设备能够充分结合与强化我们原有的工艺特色。不过，我们引进设备的速度会有所控制，因为必须等待不断开设出新的工厂将原有的工人分流出去。”
此前，广东某家电子公司的高管也曾经感慨，就在仅仅五年之前，一遇到产能问题，管理者的第一反应还是“进人”，这导致该公司在短短几年间人员规模扩张了五倍，公司压力最大的部门居然是即使足迹深入到陕甘宁也经常无功而返的招聘部门；而今天，生产现场无论是遭遇产能、质量还是工艺问题，人们的本能反应已经变成了“绝不能加人”，而是“看看通过对设备的智能化改造能做些什么”？
国际机器人联合会的乐观绝非空穴来风。此前富士康也曾对外宣布，将在三年内引入100万台工业机器人，以替代工人在生产线上从事的重复枯燥的劳动。要知道，与此相对应的，是截至目前全球正在作业的工业机器人不过才110万台左右，富士康在中国大陆的员工100万人左右。
当我们把目光从所谓经济学家、财经媒体的各种悲观分析转移到看似沉默的从业者身上，就会发现：从沿海到内陆，从精密电子到传统食品，“中国制造”们对于转型升级的愿力都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信号，制造业的经营者们并没有在浮躁的投机热潮中自我放逐，经过经济危机的大浪淘沙，幸存者正以二十年前争先下海开厂般的热情，主动投入这一场IT背景下的新工业革命中。二十年来中国制造业积蓄的存量资源，只需找到一个新的支点，来重新撬动活力。假以时日，他们将会以坚守者和改造者的姿态重新回到商业舞台的中央。
不过，企业也有新的苦恼：大量机器人或者其他自动化设备的应用，一方面对企业的用人模式提出了全新的要求，与过去的流水线工人不同，自动化车间必须聘用受过良好教育的一线员工，企业投入在员工培训上的时间和费用成倍增加，所谓针对“蓝领”和“白领”管理模式的界限正在模糊化，制造业维系高素质人才的难度越来越高，“高级蓝领”已经成为稀缺资源。另一方面，由于必须保持中国制造灵活多变的竞争力，对设备的智能化、柔性化程度提出了极高的要求，企业除了必须要深度参与到设备的研发过程中，还必须在编程、维护、改造等方面建立自己的特种部队，从而形成管理一个高度自动化智能化工厂或者工厂群的成熟体系。
结合这样一个现状，我的第二个参观对象就格外能说明问题：这是一家在临近北京的三线城市开办的职业教育学校。过去几年间，这家学校开设的空乘、安检、幼教专业极速发展，招生爆棚，就业爆棚。当我访问这位在国内职教领域极具影响力的校长时，她的头脑非常清晰：职业教育就是要让“劳者有其学，学者有其专，专者有其岗”，让教育与就业之间的路线最短。而在今天的就业市场上，毫无疑问两个市场是最大的：要么是满足中国制造业“新工业革命”的用人需求，要么是满足中国现代服务业的用人需求。目前来看，针对后一个市场的职业教育投入少、师资足、见效快，因此，就格外映衬出针对前一个市场在教育、培训产品方面的严重缺位。
在企业级市场上，中国制造从来都是超级大买家。这一轮IT背景下的新工业革命，使企业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为一个灵活、强悍的“变形金刚”，毫无疑问这将极大拉动IT服务、自动化控制、机器人设备、设备融资、职业教育、企业培训等市场的新一轮机遇。
脚踏实地，热切期待。
妖精打架
“妖精！看打！”一声呵斥之后，如意金箍棒高高举起——按照西游股份公司供应链总监东海龙王敖广先生对金箍棒“上古神铁定海神针挨着即死沾着即伤可长可短可圆可方”的功能介绍，绝对属于智能时代的超高配置——因此，正确的下文应该是：漫山的小妖跪倒一片，齐声高叫“猴爷爷饶命”！
可是，真实情况往往却是：只见得二人缠斗不休，从天上斗到地下，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之后少不得搞不定、吃了亏，还要不惜“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地找帮手、借天兵、求菩萨，等等，不一而足。造成这种局面，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孙悟空同学对打妖精的兴趣远远超过去西天，打着打着就忘了取经成佛这个正事儿；二是，唉，悟空，你怎么又去招惹有背景的妖精了！
打妖精耽误去西天，不打妖精呢，唐僧就变成了唐僧肉，也取不回真经。打，还是不打，从来就不是个问题。关键是：怎么打赢？
竞争对手就像企业前进道路上的妖精，除了政治上不成熟的孙悟空同学，没人愿意和他们缠斗不休。不过别看大佬们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其实每天面临的问题和这只著名的猴子是一样的。
在企业能用的合法武器中，与如意金箍棒一个级别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价格战。但能不能一招制敌死命，还要看各人的武艺和造化。
怎么打赢一场价格战？
价格战，当然首先是战价格，必须在价格上有能够让客户瞬间丧失理性的迷魂药、杀手锏。没有这种杀手级的产品或者策略，只能说是诚意不足，结果客户没啥反应，对手倒是丧心病狂起来，这可怎么得了。早年间曾经有一家区域性的超市打赢“天天低价”的国际竞争对手，杀手锏就是“每天晚间推出一个一元钱产品，卖完即止”，而且推出的产品都是粘性极强的生鲜产品，今天是一块钱一斤鸡蛋，明天是一块钱一斤螃蟹，搞得全城的老头老太太奔走相告，连晚饭都不吃了，拿着小马扎去超市里坐等开锣抢购。“既然天天都要去超市，就把别的东西也顺手买了吧”，半个月过去，客户认知已经形成，天天低价也干不过一脱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