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酒店最豪华的包间被一个有着奇怪姓氏的人包了下来,说是要给老婆庆祝三十岁生日,经理特地挑了作为酒店一枝花的她去照应。
那人很焦急的样子,不停拿着大哥大打电话问他老婆收拾好了没,到底来不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婆最终还是没来。
他很伤心的样子,掏出烟来大口大口地抽,弄得整个包间都云遮雾绕。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摘掉他的烟,说了句:“先生,太伤身体了,别抽。”
“伤身?伤身比伤心好。”他在烟雾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她彻底沦陷了。
“先生,不如我陪你喝酒吧。”她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坐下来开始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喝干,菜冰凉。他没等到他要等的人,她却等来了二十三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心动。
无奈对方早有妻室,恨不相逢未娶时。
回忆就像倒带的老电影:每一帧都是刻骨铭心,无论多久,再提再看时一样疼痛似新鲜伤口。
洪尘弯下腰,把头低到别人看不到的位置,轻轻地说了句:“既然都是父子了,能不像吗?小师妹你何必多次一问。”
鲜于峰若知今晚欲勾搭他的女人,早在十五年前已用同样的招数勾引过自己父亲,否则,他肯定会想尽办法要她说出真相来。
为什么记忆里是父亲骂母亲偷汉子,为何母亲从未表现出对父亲的怨恨,那又怎会到最后是母亲亲自将父亲送进监狱?
几天后,龙湾某座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鲜于峰与师傅在冬暖夏凉的山洞里相对而坐。洞外北风呼啸如刀,天气阴沉似水。他问了以上问题。
杨三长叹一声:“到底还是纸包不住火,我辜负了你母亲的信任。”
“辜负?”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鲜于峰敏感的神经上,他差点跳起来,“师傅你说什么?”
杨三大看着惊小怪的他,心里明白他在想什么,微怒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和你母亲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已。当年你师傅我的女人多的是,个个都是黄花大闺女,岂会和有夫之妇牵扯不清!”
师傅的说一不二,从不撒谎。他开口所言必定是事实。
鲜于峰赶忙道歉说自己别无它意。
杨三这才接着道:“你母亲当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为求你安稳长大,费劲千辛万苦把你送到我这儿,为的就是要你远离上一辈恩怨,远离龙湾,在乡下当个普通农民平安顺遂过一辈子。”
鲜于峰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似信非信地问:“师傅你怎么从没对我讲过?”
“这是你母亲的要求。我答应了她不主动告诉你。而你,刚一进山,便高烧不止,醒来后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了。从来不问我有关自己身世的事,你不问,我当然不会说。”他可以把“主动”二字加重了语气。
鲜于峰懵了:“师傅,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我去龙湾?把我留在山上不是更符合我母亲的心愿吗?而且还能随时照顾你老人家。”
师傅默然,他心乱如麻。
良久,杨三缓慢而郑重地道:“虽然你母亲希望你平安过一辈子,但你做不到像普通山村野夫那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鲜于峰,你是我杨三的徒弟,更是当年龙湾叱诧风云鲜于鸿的儿子。你不仅要替你父亲报仇雪恨,更要把我杨氏风水发扬光大。”
师傅的话语字字千钧,鲜于峰肃然道:“弟子记谨记师傅教诲。只是‘为父报仇’之事,弟子还不甚明白,求师傅多指教。”
师徒俩情同父子,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口口声声“弟子”般正式过。杨三脸上说不尽的沧桑:“小峰,你父母之事,绝对是有人从中设局下毒手所致。”
鲜于峰热血上涌,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眼里快喷出火来,连声问那龟儿子是谁,恨不得马上将其食肉寝皮。
杨三见势不妙,怕他冲动坏事,忙道:“我也不太敢确定到底是谁。不过这事并非无迹可寻。你挂着叶秀珍送的‘堪舆大师’的牌子,以杨氏风水关门弟子的身份在龙湾开堪舆馆,必定早已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你仔细想想,在龙湾可有遇到特别离奇的事情。如有,多半与那人有些瓜葛。他当初本欲置你于死地,现如今你长大成人,他可能会来试探你底细。”
“有,怎么没有!”鲜于峰立刻晓得问题在哪里了。他仔仔细细把前些日子焦猛如何礼遇他,欲请他帮忙调整风水助战换届选举,以及后来小鸡如何生事,导致焦猛看他不爽,从而另请吴小清之事说了。
末了,他又补充道:“吴小清也没讨到好,据说焦猛下令自己的亲信一律不得与其来往。如此一来,她的客户至少丢了三分之一。我一直在想谁在背后操纵此事,谁最得益。”
“这不简单,你去问问焦猛身边的新军师是谁不就知道了。”
“我问过与焦家关系亲近的肖鹏,他也不清楚。说是焦猛怕别人晓得是谁以后,由那人身上下手,里应外合串通起来害他。”
杨三冷笑:“当官的就这点德性。身正不怕影子斜,靠自己能耐一步步爬上去为百姓谋福利,那才是个人物。一味依赖风水阴阳,妄想一步登天,真是痴人说梦话。”
言罢他话锋一转,又问:“你还有无遭受到其他欲将你逼出龙湾之事?”
“目前暂时没有。”
杨三稍却没法放轻松,他不无担忧地道:“或许是现在人们还知道你是鲜于鸿儿子的缘故,将来你名气稍微大一点,只怕他就要下手了。这人心狠手辣之极。当年逼得你母亲差点带着你一起跳河,你这次回去,务必先下手为强,把他找出来。”
鲜于峰很快从仇恨中冷静了下来,问师傅关于那人是否有怀疑对象。
杨三摇头:“我只知道你们家遇到了这样一个仇人,猜测他精于风水,其他便一无所知了。而我教你风水,让你去龙湾,便有等你名声大振时,引他现身的计划。你要不着急,慢慢等个三五年,等你称霸龙湾风水界时,他必定会出现。”
怎么可能不急,他急得恨不能马上报仇雪恨。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杨三面前,恳求道:“师傅,我等不了三五年那么久,请你指点一条明路给弟子,告诉弟子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到父母,找到仇人。”
杨三面露难色:“我答应过你母亲……”
他哀求:“师傅……”
杨三把心一横,道:“我记得你母亲有一位至交名叫肖鹏,你到龙湾去打听打听这个人。”他没直接说其母之事,勉强算是没有违背当年诺言。
鲜于峰心头一震:“肖鹏?我认识他,他和齐姐关系甚好,师傅,难道你是说齐姐是我母亲?”
“齐姐?”师傅摇头否定,“不,你母亲姓柳,叫柳云。至于你说那个肖鹏到底是不是与你母亲相识,你自己回去问他吧。”
是!怎么不是!他有一家餐饮连锁名叫“念云餐饮”,还有一家“青柳茶社”,两者都取第二字,便是柳云!
鲜于峰激动得语无伦次,嘴唇一张一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三慈爱地摸着他的头顶,道:“你若是找到你母亲,就问她你们家祖坟在何处。以我之见,你父亲那么快败落,必定是有人在祖坟上做手脚。你找到祖坟,看周围有无奇怪之处,若有,必能顺藤摸瓜找到你家仇人。”
他无言地点点头。
“那么,你就下山去吧。师傅准备去湖广一带游历些日子,短期内不会回龙湾。前路凶险,你若遇到特别棘手的事情,万一一时半会联系不上师傅,实在走投无路了,可以去请叶秀珍帮忙。就说看在杨三的面子上,想必她不会拒绝。”
“啊?”鲜于峰脑子还没转过来,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叶秀珍与师傅不是针尖对麦芒的么?她怎会帮忙?
杨三知他有诸多疑惑,但上一辈的事情实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只得一笑带过:“哈哈,我看紫陌那孩子不错,心眼好。你要喜欢,就好好待人家,千万不要学你师傅,害得双方抱恨终身。”
鲜于峰还待再问,他已起身出洞,径自收拾行礼去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即便事情是一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他依然没法坦然面对,当故事一样将给徒弟听,只能借故离开。
情之所至,不分年少与年老,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言说的伤。
鲜于峰辞别师傅再回龙湾,已是两天后的黄昏了。
两日不见,郝白与方芳面上都多了一层担忧之色,唐林老老实实守在堪舆馆里,哪儿都没去。
而郝父,他有个得意弟子刚从外国回来,一听说恩师在龙湾,马上将他接过去细心款待,四处玩耍。
他不在,郝白心头无形的压力便少了些,她罕见的亲亲热热叫了声:“小峰,回来了?”
方芳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丢下一句“胳膊腿儿都还在,应该没在半路被人打。”
唐林:“喂喂喂,你怎么跟老大说话的?”
方芳赏给他一记白眼:“他是你老大,又不是我老大,你管我怎么说,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几人之中,就属她最伶牙俐齿,谁敢跟方大小姐较真,那不是不想活了吗?唐林还想活,所以他果断闭嘴。
鲜于峰抱歉地对众人笑笑:“我不在这两天,大家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