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班大叔的手后来又被无数众乡亲和父母官所握，一夜之间，库尔班大叔成了某种象征。
桑和摄制组一行重温历史来到库尔班家，他如花似玉的女儿也已经变为两鬓斑白的红脸老妇。环顾家中简朴的陈设和简单的食物，桑和同行看到，虽然已解放40多年，农民生活也有所改善，但由于自然条件差交通不便等因素影响，库尔班家人及乡亲的生活仍然十分贫困，全年人均收入不足400元（连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到呵）。
摄制组当即捐款。新疆女脸上流露满是感激。桑却心里发颤，为这个国家之大，南北东西差异之大所震撼。她刚从海南、深圳回来，那些大款们推牌九一晚上输掉上万是常有的事。如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大叠大叠的票子在眨眼之间忽有忽没真叫人惊心动魄、手心出汗。
临走前，桑又在巨幅照片前凝眸，见两边条幅“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一笔好书法及饱满诗意非大手笔难写出，到底是巨人手笔，桑呆立半天，只觉得眼里有水直想往外涌。
12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她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思考会让人痛苦，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会让人干什么都觉得累。有时人作的种种努力也像希腊神话，石头不停搬上又落下。所以有时人不能太清醒，不能无所事事，而必须忙和累，在累了一天之后倒头便睡，既不是得过且过，也不是向往太高。“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最好。
在宾馆卫生间淋浴，桑忽然有些感伤，身体潮汐汹涌，顺水流去，每当这时，桑都会显得焦躁不安或者情绪低落，仿佛自己活泼的一部分生命随之流走一般。新陈代谢。不知是第多少次潮汐之后，她作为女人的生命也就终结了？不再有情感的潮汝。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花有几日红？
千万别高不成低不就，阳春白雪不易，下里巴人也很难，出精品或畅销是人向往的两极，只有高手才能糅和到一起。做学问是片面的深刻，搞新闻是全面的肤浅。新闻是易碎品，文学是艺术品。
一个人在这世上干成功一两件事是很不简单的，不仅要与现实困难较量，还要与自身时时冒出的倦怠忧郁等不健康情绪较量，与种种干扰较量。能够从低起点向顶尖冲刺的人，是意志力超群的人。知难行易，知易行难。
之所以许多人在这个世纪这个时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萨特的存在主义，选择了“存在先于本质”、“人每分钟都在创造自己”、“人除了自身的创造，什么也不是”、“人以自己的行为对自己负责”等等，总要在这个世界撞裂板块漂移中找到一处立足点。
可是那些没有或者不愿接触到萨先生学说的人咋办？比较功利一点，就是追求现实的物质利益，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无可指责，无可非议，甘愿当苦行僧的总是凤毛麟角。
嗨！你怎么没去天池啊！那太遗憾了！那可是王母娘娘的洗澡盆啊，尖顶终年积雪，山色葱茏，一池碧水……好容易来一趟新疆不去看看多可惜！电话中，新疆电视台朋友一个劲哂嘴替她惋惜。
桑心里猫抓似的，简直恨不得立马招一辆出租车或者直升机上天池。看看手表，那帮队伍已经走了40多分钟……还追吗？
简直不明白自己费尽心机大老远跑到新疆是不是就为了一盘节目录像带？她一边乘车一边与司机聊天……天池天池，每句话都是天池。眼睛又像要冒水，有雾涌来。——人不能什么都要，认命吧，你生来就是个做事的命。不是优哉游哉享福的命。
13
临离开新疆的前一天，桑才抽空拜访了皋的老同学昌，桑总是想起皋那篇得6分的作文。
看来在大学教书的同学昌已经习惯了新疆干燥清净的空气，和早上九点才天亮，晚上十点天擦黑的时差，一呆三十年，生命中最明亮、光辉的一段挥洒在这里，为新疆培养一批又一批人才。“我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所以现在抓紧多干点事。”连暑假都不休息，为“函授班”、“大专班”的学生上课，报酬极少，或几乎没有，无所谓。
犹如一株老树，果呵叶呵都奉献到差不多了，还有一截枯皮斑斑的躯干可供燃火。
“我还有两年就退了，现在不干何时干？”昌说他每月收入近千元，老伴少一半，在新疆这地方是足够生活的了。
桑打量他的室内陈设，四室一厅，没什么高档家具，除了一只长沙发，几张床，处处显得简朴，生活水准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谈到几位弟子已经做出成绩，有的进京有的出国，昌多皱纹的脸上透出几分满足的神情，桃李半天下。
一听说桑呆的时间很短，昌叔马上就带她去花房，找老伴。他们穿过宿舍区，七弯八绕，绕到花房，在花房边宿舍门前，见几位男女在争什么，其中一位稍年长的妇女，争得很认真投入。昌指点说她就是我的太婆，内当家。
“内当家”正为交不交住宿费的问题与几位学生脸红脖子粗。说这些年轻人太不像话’起初可怜巴巴地央求进来住了四五十天，又拖欠房费。谁也不想为难他们，但是学校上面催——如果收不齐钱款，人家还会以为是几位当事人自己瓜分了，为了不至于背黑锅她只好当一回恶婆。“内当家”浑身上下找不见一丝儿当年上海知青的倩影了，成了地地道道的新疆人。
老伴让昌端出地下室里冷藏的甜西瓜，切了好大一桌，一个劲地说你尝尝。这瓜是没有施过化肥的，味道正宗就不一样。
老伴又急匆匆地从维吾尔老汉那里买来“王母娘娘最喜欢吃的蟠桃”，透甜；碧绿的无核葡萄，迷人的形态，醉人的甜。
桑一边品尝一边想起一首关牧村唱的歌中所写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两口子一定要让桑从宾馆搬出来，住到家里。“皋的外甥女，就是我的！”桑从他们的盛情中感到新疆这块土地民风依旧淳朴，好客。
拗不过桑执意不肯留下，临走前，昌婶昌叔买了一大箱水淋新鲜葡萄，坚持打的送她到宾馆，当桑抢先付费时，他涨红了脸，眉皱着，嗔怪地一把推开，直不笼筒说，怎么能让你付，我还是叔叔嘛。
真是个好叔叔！桑把剧本复印件给了昌叔一份，送他出了宾馆门，此时已是深夜1点（仅相当于内地11点），街面上一片灯火辉煌，烤肉串的、卖水果与小吃的，摊子上生意红火香气四溢。桑与昌叔握手道别后，见昌叔卷起复印本夹在腋下，坐的去了。
桑回到房间仍在修改剧本，思路被各种信息感受印象搅成一团。在昌叔送桑回宾馆路上，桑提到街摊上有特大号的俄式望远镜叫人眼馋。
“这都是贸易流通带过来的”，昌说。当年皋与妮娜通信，万分地“羡慕老大哥”。而今，那边的女孩大量涌过来，陪酒陪舞，说明我们这边发展比他们快了，真应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之说哩！还有的已漂洋过海成了洋夫人，来钱快，迅速致富，改变处境改变生活成了大多数姑娘的唯一心愿。
在一次酒会后，桑听过一位俄女轻轻地唱道：“昨天，我无话可说；今天，说也无济于事。”
桑采访一个俄罗斯歌舞团，被一群金发碧眼靓女照得眼花缭乱，迷离中，发现有个女孩像极了照片中的妮娜，莫非真有妮娜的血缘关系之女？一路跟踪到亚洲大酒店，在灯火辉煌的饭店就餐，酒宴已设好。在一通豪饮大嚼之后，桑还观看那个曾经是副省长后来又不当副省长的女士与客人翩翩起舞，气氛好极了，桑想自己多年没怎么跳舞就因为对舞伴过于挑剔。
一老兄曾来电话邀请她，电话打一半便吞吞吐吐我怕让你陪别人跳，你会不高兴？”
“反正你别让我陪那些层次低的，活受罪。”电话中她的嘴又快又利。
老兄哈哈大笑：“就怕别人嫌你层次低了。”
桑诧异，你老兄从政府部门下到商海，不就是整天泡在酒桌舞场玩潇洒么？从官场又玩到商场还口口声声什么高层次？桑一想到那些脑满肠肥，粗手指上硕大的宝戒贼光闪闪的俗男人就浑身毛刺刺难受。结果老兄却笑：“今晚来的都是省府官员，地位相当高哩！”
桑立马又追击一句：“是不是满口乡里话的人？”
老兄又笑嘻嘻乡里话怎么样？那毛主席还不改乡音哩，乡里话怕什么，人家有权几狠！”桑说，权？权又怎么样？大例例推掉了邀请。
别人都觉得桑的清高没什么意义，也不实惠。所谓，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世界上一切就这么简单。只怪出生早了点儿，即使是后来明白了许多至理名言，也失却了改变自己的一份兴趣和耐心，失却与你同醉的一份心境。
当桑把摄影机聚集对准她们，这群美丽天使，个个扭腿叉腰，玉立婷婷站得有姿有态。
14
为出国考察项目的事，书生气十足的皋差点被气发了心脏病。
数月绞尽脑汁地做计划，起草报告，搞专家论证，填表格，核算数据，臭汗满身，顶烈日奔波联系……当他终于为课题争取得来一笔世界银行的贷款，订合同时附一项到澳大利亚、新西兰考察的计划，等他把这一切都安排妥当时，却莫名其妙被人摘了桃子。
“一把手”仗着有权，报出国人员名单，堂而皇之定了自己。
菊对此忿然不平，她噔噔理直气壮地去找厅长副厅长评理。
厅长们都说，是呀。既是皋一手办下的项目又是他的专长，应该由他去嘛。然后对菊说，行吧，这事我们会给某某打招呼的，菊就气消火熄地回来等候厅里给“一把手”意见指示。
一等两等三等，一个月过去“一把手”不动声色，鬼知道“一把手”是如何周旋，鬼知道厅长们后面又是如何表态的，反正，最后还是由“一把手”出国考察，波音机飞往澳大利亚新西兰游访去了。
菊和皋再一次意冷心灰，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地位。
皋深感自己除了专业之外的世界他的孱弱无力，他缺乏谋略，缺乏三番五次找领导的劲头，大闹小闹也显得有违性格本意，况且也闹不出什么结果。那“一把手”也非等闲之辈，虽说调来研究所提升正处的时间不长，却也把皋等人性情摸透，也早已活动通了上层领导（否则他没后台也不会这么得势），他虽然狗屁技术不懂，他却懂得“盘”那些只会操作技术的专家“老九”，那些撅着屁股做事的人最后还不得不听他的，捏在他手心吗？
而皋，离开技术连他说话的位置都找不到。自己不是正高职称却有资格给领导内定的人当评委，真够滑稽。——难怪技术干部大量流失，经商下海的，转行转干的，也是无奈所逼呀！
皋也曾动过去南方特区闯的念头，但他毕竟已不是当年那个毛手毛脚、思想活跃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了。思维定型，传统基因太深，不善周旋人际关系，不会坑蒙拐骗吹牛拍马，在这个资本原始积累的初级阶段，怎么也“暴发”不起来，皋无奈地对菊，对桑，对芹苦笑说：“我们由死守，变成守死。”
15
芹是皋的独生女儿，瞬息万变的市场经济对她们这些年轻女孩诱惑太多了，机会也多，头脑中没有那多条条框框，适应起来也快。
小芹，先别轻举妄动，还是稳一稳再说，皋老这么劝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