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学生不是人质(3)

等在学校门口的家长，常会和我相视一笑，友好招呼。如果时间允许，我还可以多和他们聊聊天，听听他们对学校、对老师的意见和建议——即使我一言不发，他们看到校长站在门口的身影，也容易对学校增添一分信任与放心。

每天早读、中午，或者上课的时候，我会夹着笔记本，在校园里一圈圈走。看学生扫地，如果他们一群人站着发呆或聊天，干等着一两个人扫地，我就会让其他同学尽快回班级学习。看到冬天樟树籽撒了一地，孩子们扫得艰难，我会说一声：“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看到学生在草坪上仔细地拔除杂草，我会赞美他们真细心。

在教学楼，老师们见到我在窗外站着，上课会更加细致严谨，对学生的要求会更严格，教学态度和方式会更温和灵活；学生在上课的时候，见到我出现在窗外或者课堂里，学习会更加认真和专注。

学生和老师都知道，校长在学校里，而且校长在关注着一切——而不是熟视无睹，或者漫不经心。

这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信号。

这些年，我一直在校园里转悠。最近，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义与价值——我一度觉得自己每天花一两个小时闲逛，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

有人认为校长不是万金油，不是百科全书，不需要去听课巡课；有人认为，校长要信任学生和教师，到处去巡转是不信任的体现；还有人认为校长要抓大事，少干事，比如用对人、定好目标、分配好任务就行了，其余的不必亲力亲为；甚至有人认为最聪明的校长应该“以无为求大为”，尽量什么都不做，让师生“自觉生长”，让学校“自主发展”；当然也有人认为，校长要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才能保持神秘感和威严感，师生才会对他敬畏有加。

这些观点都是经验之谈，或许不乏“智慧”，也各有“道理”，但我不完全认同。任何一个岗位，其角色虽有一定的定位，但其作用却是可以不断地扩大的。校长要努力多想事，更要努力多做事，努力发挥自己的最大的作用。

比如在校门口的守候，比如在校园里的转悠，比如在课堂里的巡课，都是一种积极的作用。假如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或者每天往外面跑，师生终日难觅校长的身影，那么，校长的作用究竟在哪里，恐怕就值得怀疑了。

老师将办公桌搬进教室，天天陪着学生，学生自然会表现得更加出色。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老师时刻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把老师的期望、热情和真诚都随着老师的陪伴而镌刻进了自己的心里。被称为教育界传奇人物的教育家魏书生，就深谙这样的陪伴之道。因而他的学生中并未出现有人所担忧的“不能自立”“不会自律”“不想自主”“不擅自学”的情况。

孩子做作业到深夜，无论多晚，母亲都陪着，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这样的母亲在孩子眼里，一定有更重的分量；孩子每天回家，父亲总是能够和母亲一起，陪着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一起吃晚饭，轻松愉悦地聊天，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心理一定更健康，人格一定更健全，而学习和成长的动力也一定更加强健。

警察时常在街头出现，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在繁华闹市还是冷僻巷道，那里的人们一定更有安全感，而违法犯罪事件也一定更少发生。

陪伴是一种支持，陪伴是一种信任，陪伴是一种忠诚，陪伴是一种提醒，陪伴是一种守护，陪伴是一种鼓励。

天地无言，而四季行焉，百物生焉。陪伴，或许就如阳光，无声无息，却把温暖和生机，注入了自然万物之中。

学生不学习，谁之过？

巡课的时候，走进三楼初二的一个班级。

最后一排，有位男生正在社会课堂上看书，而另一位女生则在睡觉。

看见我，男生赶紧把书藏起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明白我的意思，把那本书交给我，是《知音》漫画周刊。

我还给他，一言不发，走了出来。

在初三班级，同样发现有同学，也是最后一排，在看郭敬明的《爵迹》。

自从当教务主任开始，我就发现，有的老师上课，趴下的学生不是一两个，通常是八九个。

教研员来校突击听课。一个不到五十人的班级，居然有二十多位同学睡觉或发呆（因为有人听课，不敢吵闹）。他很惊讶，那老师竟熟视无睹，能平心静气地上完整堂课。

学生安静地看课外书或睡觉，还算是好的。前些年，有的课堂上连最基本的安静都做不到。课堂混乱，如同闹市；学生如同困兽，打打闹闹，拍桌子，推搡，掷纸团，叫嚷；教师则一脸无奈，厉声呵斥几声，没用，只好忍辱负重，自顾讲课。

我无法简单地责怪老师，但同样无法简单地指责学生。

但我始终觉得，如果课堂上，学生在看闲书，在睡觉，在画小动物，却不是出于教师的特殊指导，这些学生也不是本该在特殊学校就读的残障儿童或心理问题严重的特殊学生，教师如果对此习以为常、无动于衷，那真有些令人惊讶。

学生是课堂的主人，教师是课堂的组织者、引领者和管理者。

教师不仅仅需要输出知识，而是需要有效地组织教学、管理课堂，最终让教学目标顺利达成，让学生能够从教学中获益良多。

如果把教学仅仅视为输出，视为“我讲过了”就好，那么，教学不是变成了一件异常简单的活儿，根本算不上一种专业活动？那么，教师这一职业不是变得毫无存在的必要？学生倒不如直接买一个播放器听着好了。

教育的艰难性、复杂性和艺术性、专业性，正在于学生不是简单的“听话”的接收器。教师需要调动自身的热情、经验、知识和智慧来应对学生不想学、不肯学、不爱学的现象。

学生在课堂上看课外书时，教师至少要做几件事情。

一是要发现。如果教师对学生的厌倦和疲惫毫无发现，那么，教师的教学如何面向每一个学生，如何关注每一个学生？教师没发现，很大程度上恐怕是习惯于站在讲台上，很少走到学生中间的缘故。有的老师自始至终“人不离讲台，手不离教案”，如何能够了解学生在课堂学习中的兴趣、困惑和困难？一些学生跟不上节奏，教师又丝毫不曾发现或者不理不睬，学生如何能够一再忍受？不可否认，一些教师不是看不见，不是发现不了，而是他早已经习惯了漠视，早已在心底里把部分学生放弃或者说抛弃了。

二要管理。面对课堂上学生的不学行为，管理的方法和手段很多，包括提醒、提问、督促、制止、约束、关心和帮助等，只要我们具备足够的责任心和爱心，一定可以对这些放弃学习的学生采取必要的干预行动，让他们重新回到教学活动中来。当然，管理，不仅仅是课内的及时干预，还应该包括课外的积极沟通和交流、主动关心和辅助。这些，都应该是教师义不容辞的职责。

三要反思。优秀的老师，一定善于反思。当我们发现课堂上经常有人睡觉或者看闲书的时候，我们要反躬自省：为什么学生对我的课不感兴趣？为什么他们漠视我的感受和劳动？我的课堂是否足够吸引人？我的教学设计是否合理？目标定位是否妥当？方法途径是否合适？学生对于我本人是否反感？我和这些厌倦我的课堂的学生是否可以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如果我对他们足够关心，我们的师生情感足够深厚，学生是否会如此放纵自己？更主要的是，他们可以忽视我的感受，但他们应该学会对自己负责，对未来负责——可是，我是否尽到了应有的教育引导的责任？

表面上，学生在一堂课上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好像是因为学生不好学，不懂自律自强。事实上，这是师生关系一贯淡漠、浅表、疲软甚至冷漠、对立的揭示。当然，也可能是教师课堂一贯面貌陈旧、方式呆板、缺乏灵活性和情感性的反映。

这其实恰好也反映了我们课堂组织者的缺陷、课堂教学上的缺憾，甚至也反映了教师自身教学价值和尊严的缺失。

我们到饭店，吃到不好吃的菜，一定会指责厨师烧得不好。我们到商店，买到有瑕疵的商品，一定会指责商店不负责任，并要求商家自行联系厂家更换。我们外出听讲座，听到精彩的报告，每每兴致勃勃，赞叹不已；听到乏味的，则抱怨，拿起手机写微博、发微信，或翻阅自带的书刊，或者干脆和身边的人轻声聊房子聊衣服聊炒股，再大胆点就索性逃到街头逛商场去了。

如果有人指责我们不够好学和谦逊，我们一定会说，是这报告太无聊！

我们可曾想过，自己的课堂，更多的时候是否也如此枯燥乏味？

学生课堂上不学习，最该真诚反思和改进的，不是教师，还能有谁？

接地气，才能蓬勃起来！

办公楼前的立行园里，那棵高大的红花檵木下，五盆吊兰正长得起劲。在搬离走廊后，它们的叶子变得宽阔、厚实，看起来翠绿得诱人。

吊兰身边那棵姿态动人的小榕树，此刻也满树泛光，长势喜人。它显然复活了。就在半个月前，它还在副校长的办公室里，枝叶凋零，形容憔悴。

老师们热爱盆栽。吊兰、榕树、君子兰、米兰等把办公室装点得生动活泼，但时间一长，这些草木就显出颓败的姿态来。叶子细小，身形枯萎，即便主人精心照顾，还是一日日地消瘦下去，看来它们是“思乡”心切了。

移到校园里，露天的草坪上、树荫下，放它半个月，日晒雨淋的，不久它们即恢复了生机。

人同草木，久居高楼，面色苍白，四肢乏力，令人不得不怪讶养尊处优何以还不能有个好身体。倘能经常下楼，至小区或公园里散散步，扩扩胸，练练拳，每逢周末假日则到森林里去远足一番，人就会变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难怪那些老人们经常相互勉励：多下楼走走，多出去走走，接地气，人长寿。

这就是神奇的“地气”。

万物有灵。既然天地孕育滋养了万物，它们和天地间自然就有了无法割舍的密切联系。离开了天，离开了地，一直蜷缩在水泥、玻璃的房子里，不经风雨，不见光照，自然是不行的。

我们暂时无法用科学的语言和逻辑准确地解释其原因。但我们可以从中获得诸多有益的启示。

教育更需要接地气。

这个地气，首先是学生。

教育即生长，除此别无目的。教育只有尽可能地贴近儿童，走进儿童的生活和心灵世界，才能真正起到促进儿童生长的目的。

学生就是“大地”。学校所有的工作，应当努力在最接近学生的地方开展。学校和教师，应当把重心下沉，并始终集中到“学生”这个“地面”上来，努力做最贴近学生的事情。学校、老师，如果一天中，百分之八九十的时间，做的是与学生密切相关的事情，那么，这样的教育是接地气的。如果一天中，大多数时间，或者哪怕有一半时间，是和学生无关的，或者是离学生较远的，那么，这样的教育就是缺乏地气的，是值得反思的。

教育是否接地气，要看一所学校、一位教师，你思考与决策的出发点，你所从事的工作，究竟有多少是和学生直接相关的；要看你的工作是否真正为学生着想，能否真正为学生所理解、接受与认同。

离开了学生这块“地”，任何教育理论、教育经验以及教育成果，只能成为空中楼阁、纸上谈兵，只能成为插在瓷瓶里的干花或假花。

但是，学校和教师，不得不做着许多和学生无关的事情，甚至和教育无关的事情。社会各界，教育行政部门等对学校和教师干预过多，尤其是非教育性的干预太多，导致学校和教师常常白白浪费大量精力，比如，一些检查、总结、考核、评比、活动、培训等等。

打着为教育的旗帜，做着非教育的事情，干着害教育的“实事”，这种浮躁的风气愈演愈烈，让学校工作与教育重心一再偏离。

有的地区，为了争创省级各类荣誉，县市级领导一把手亲自督战，层层落实，让学校承担了大量的上街宣传、汇编材料、整理资料、环境布置、排练节目、迎接领导等任务。有的领导被商业集团所绑架，动辄在全地区推行什么教育，反复搞现场会，结果，各种教室建了一个又一个，大量设备购了一批又一批，各种考察和现场会搞了一次又一次，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却看不到多少切实的效果，校长、老师和学生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而环保、卫生、交通、禁毒、扫黄、保险等等，什么事情，一提重要性，就要从娃娃抓起，结果都落到了学校头上。学校就这样，如同唐僧，一次次被绑架，任人宰割。

社会上的众多问题，需要教育人主动去思考和承担，但绝不是说，社会上的一切问题，都该绑上学校这艘小船。一些地区动辄搞“小手牵大手”的活动，希望由学校来解决诸多社会顽症，让孩子用小手来“拯救”社会上众多沉沦或堕落的大人。大人得病，小孩吃药，是不是有些讽刺的意味？小手是很难牵动大手的。孩子本身还需要大人来牵护和指引呢。

这样的教育，就是不接地气的教育。

也有学校，在办学定位上，在平时管理中，在日常教学时，缺乏学生意识。学校的决策和教育行为严重脱离学生，教与学分裂，理念与行动脱节。重视宣传和包装，追名逐利，却不务实，把学生和学校当作沽名钓誉的工具和载体，这样的教育，自然也是不接地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