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说：“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里有爱迪生。”浙江的优秀班主任朱永春说：“学生是什么？在有远见的老师眼中，他们是提前十年与你认识的演艺明星，他们是提前二十年与你认识的博士生导师，他们是提前三十年与你认识的商界巨子，他们是提前四十年与你认识的国家领袖。”一位奥克兰大学的工程系教授，如此对拿到成绩单的学生说：“先恭喜那些拿到A的同学，相信你们以后必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工程师。拿到B的同学们，你们以后很可能像我一样，站在讲台上教育下一届的工程界精英。拿C的同学们，不难设计出一些举世瞩目的建筑。而那些没通过考试的同学们，或许你们将是下一个比尔·盖茨。”
这种眼光是发展的眼光，也是教育的眼光。
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差生通常也是那些承受了教师最多的打击和最多的教育失误的学生，正是他们的默默承受、宽容大度，引导我们的一个个教育者由稚嫩走向成熟，从冲动走向稳健，从狭隘走向博爱。在我们厌恶差生之“差”的时候，也通常把教师最糟糕的一面展示给了学生。
我们随意向他们发火，还觉得理直气壮；我们率性地处罚他们扫地或写检讨书，还以关心的名义；我们毫无顾忌地把一些难听的词和评价砸向他们，还拒绝反省。
当我们以为他们此后会对我们心怀仇恨，第二天，在校园的树荫下或餐厅里，我们依然可以遇见他们灿烂的笑脸和恭敬的问候。而在毕业之后，当许多我们眼中的优秀生从此音讯杳无的时候，这些差生，倒还隔三岔五来个电话或者来张卡片，向你道谢，并问候你的健康。他们让你懂得，一个人可以如此豁达和善解人意，一个人可以如此心怀感恩并善于宽容。
当我们以各种主观性的标准来衡量评判学生，并想要草率地给他们贴上各种差生的标签的时候，别忘了反问自己：我们自己尽到了发现和培育学生的责任没有？我们是不是具备足够专业的眼光？是不是具有足够专业的精神？是不是具有足够专业的能力和才华？
喜爱优生，是教师的天性；厌恶差生，是教师的惰性；但关爱差生，却是任何一位教师都不该丢弃的良心。
当我们每天走进教室的时候，每天面对那些我们并不喜欢的差生的时候，都该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变得冷静而理性，然后，以感恩的心态，以欣赏的眼光，去发现他们，帮助他们，唤醒他们，提升他们。
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工作，也是我们职业生活中最重要、最富有挑战，且最富有价值的部分。
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特的
有幸参加一次特级教师培训班，得以近距离了解一所特殊教育学校——杨绫子学校。
校长告诉我们，这里的孩子有的有多动症，有的有自闭症，有的患脑瘫，有的有智力缺陷，有的患有多重障碍，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每一个孩子都需要教师特别的关爱和教育。
她的理念就是“尊重生命，以爱育人”，努力让每一个特殊的孩子得到适合的教育和平等的发展机会。
她自豪地告诉我们，一个学生毕业后当上了公交车驾驶员，还结了婚；她还自豪地告诉我们，一个学生在一家大型外企当服务员，和一些大学生领着同样的工资。
常人看来，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是很难有成就感的。她说，能够帮助学生学会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就是一种莫大的成就。至于上述那几位还能够养活自己或者成家立业的，则更是让人无比欣慰了。
就这样，她平静地讲述着校园里的一个个故事，没有激情，也没有技巧，仿佛在述说他人的故事。但她的介绍，别有一种动人的力量，让我们这些听惯了专家学者讲座的所谓的“特级教师”们备受感动，几位女教师甚至泪水涟涟。
主持会议的是浙江外国语学院的一位院长。他动情地说，他一开始就被这所学校给镇住了。他说，这是一所美丽的学校，这是一位美丽的校长。
他说，为什么校长给人的感觉这么美，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他人的关爱的美。只有富有爱心的人，才会具有这种吸引人的美的气质。他开玩笑说，自己的爱人喜欢上美容院去做美容，其实这是治标不治本的。真正的美丽，就应该是这位女校长这样，发自内心地对他人关爱，这样的爱往往能够让人具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彻底的美丽。他幽默地说，真后悔没带爱人来听听这位校长的介绍，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
如他所言，在这里，我们的确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教育之美：尊重生命，关爱每一个，不抛弃；因材施教，帮助每一个，不放弃。
这里的每个学生都那么特殊、脆弱，每一个生命都那么艰难、不幸。这里的老师，必须把每一个孩子当作自己的教育对象，去尊重和关爱。而最好的尊重与关爱，就是把每一个学生当作课题去研究，尊重个体的独特性，努力发挥每个个体的生命活力和潜能。据说，他们对每个学生都做入学评估，然后针对其身心状况，制订特别的教育、康复或者治疗方案，并始终保持动态跟踪评估。
这需要教师极大的爱心和耐心。
我先后走进三个教室去听课，这里每个班级中只有五六个学生，多的也只有十个左右。
一个班级里，老师在教学生写竖折钩，四个学生中，一个斜着身子在摇椅子，一个抖着肩膀唱着歌，一个呢，由老师手把手教着，还有一个孩子，则认真但非常缓慢地在书写。
“阿宝，怎么用嘴巴写字呀！”
“阿宝，你怎么用嘴巴写字呢？”
“阿宝，听到了吗？怎么还在唱呀？”
老师抬起头，连续温柔地提醒了三次，阿宝才停止了唱歌，埋下头，开始画，但双腿抖个不停，嘴里依然轻声哼着。
另一个教室，老师在教学生认识钱币。老师拿出四张一元的模拟钱币（这是他们的校园流通币，和人民币非常相似），在黑板上一张一张排出来，教学生数出来。
五个学生，一个个都努力地将钱币在桌上排开。有的排不开，在那里发呆。有的苦思冥想，喃喃自语：“一张，一张，一张。”还有的干脆趴在桌上，什么都不说。一个学生数好了，却目光呆滞：“老师，我好啦，四张，我好啦，四张。”
老师走过去，“好的，数出来了，四元钱，真不错，其他同学加油。”
有个班级，也是五个人。老师在教学生折叠裤子。见我进去，一个十来岁的女生腾地起立，大声嚷道：“叔叔，那里有凳子。”一个男孩立马转过身来，看到我，口齿不清地叫道：“叔叔好，叔叔好。”有个学生看见我在拍照，就说：“叔叔，给我照一个。”一个则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的到来显然干扰了他们上课。我连声向老师和同学们道歉，赶紧退了出来。
在一个教室外，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两位教师。一位坐在学生身边，给孩子穿衣服；一位站在那里，握住学生的手，不知道在交流着什么。
放学的时候，穿着黄色校服的孩子们一个个走出来。有的向老师不停挥手，有的不住地大声说再见。有的则目光呆滞，流着口水，径直走着。还有一个一米七几的大男孩双手捂着脸走路，害怕见人。
一同考察的学员们边走边看，感慨这里的老师真不容易，因为每个孩子都不容易教。这里的孩子又很幸福，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会被抛弃与忽视。
听说，在这所学校里，没有一个学生像我们普通学校的正常孩子那样，可以一次就教会的。在普通孩子那里很简单的事情，比如数数字、上厕所、洗手、唱歌、认字等等，在这里却要花上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力气和时间。有一个学生入学后多年，直到11岁才学会说话。当这个孩子能够较为流畅地说话的时候，老师和父母都激动万分。
听说，在这所学校里，有一个八年级的孩子，老师让他写日记。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只写了50个字。其中还有四五个错别字，而且语句非常简单，全文几乎没有标点符号。老师还是把他的日记发表在了校园网上。想不到，这对孩子起到了很好的激励作用，孩子渐渐开始写完整的日记。
听说，在这所学校里，有一个孩子毕业了，老师为了让她回归社会，努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把她送到残疾人就业市场去，恳求一家超市收留她。这个孩子上了三天班，就不肯去了，几位老师轮番上阵，好说歹说，才又说服她继续去上班。老师们知道，唯有走入社会，才能让孩子逐渐融入社会，不至于远离现实生活。
我们许多普通学校，虽然也宣扬为每个学生的成长负责，领导和教师也早出晚归陪伴和守护着学生，可是，在一些校长和教师的心里常常只揣着那几个优秀生，眼睛呢，也总盯着优秀率。至于班级里那些不爱学习的、不安心学习的、不会学习的，或者是那些心理或品行有些问题的学生，只求他们平安无事。这些孩子，就是我们常说的“特殊生”“问题生”“后进生”。在一些教育者那里，他们成了眼中钉、心头刺、班里的垃圾、身上的包袱，“于国于家无望”“于人于己无用”。尊重常常谈不上，更别说关爱了。
一些老师，起初对他们也真诚关心过，帮助过，但看到别的学生都会了，他们还不会，别的学生都听话，他们不听话，就渐渐把他们抛弃了。众多学校的课堂里，常见到的一个现象便是老师自顾自讲课，那些特别自觉和较为优秀的学生在认真听讲，而另外一些则一脸茫然，或东张西望，或坐立不安，或干脆趴在桌上睡觉。对他们而言，听课如同煎熬。老师和学生相看两生厌，可老师却习以为常，觉得有一些学生总是要落后的，总要掉队的，总要被抛弃的，总要被淘汰的。
或许没有理由去指责这种现象，极度功利的环境让偏航的教育渐行渐远。在沉重的应试压力下，我们用统一的内容、统一的标准、统一的方式去对待众多不同的学生，在教师这一方，自然是省力了，但是学生呢？他们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每个人的内心世界、知识结构和天赋潜能以及家庭背景何尝一样？或许，孩子们的许多问题，也恰是教育的格式化、教育者的贪图省力和追求“高效”造成的。
我有一个固执的、不成熟的、甚至有些偏激的想法：中国真正的素质教育，或者说最好的教育，多存在于职业高中和特殊学校中。
我也常有这种想法：普通学校的老师们如果能够常到特殊教育学校和职业学校去走走看看听听，一定会有触动和改变。
我曾去拜访一位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我提出，我们两所学校是否可以结对，合作开展教师培训活动。她明白我的用意以后，坦率地告诉我，有位校长也同样找过她，并且先后带了几批人到她学校蹲点考察。这位校长和我的想法一样，希望老师们珍惜和关爱每一个学生，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要把那些暂时落后的学生当作自己的包袱。可是，一些老师来了之后，像看热闹一样，走了一圈，草草听了节课，就急着要走——在这些老师看来，这样一所学校有些另类，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校长的理念再好，如果老师自己没有一点反思精神，没有一种学习的态度，是不会有多少效果的。”她正告我。我听了默然，只好作罢。
不禁想起，在一本特殊教育杂志上看到的一段话：“每个人，只有一辈子；和我们孩子的相遇，也就只有这一辈子。所以，不放弃孩子，更不要放弃自己。”
这是一位母亲的话，她有一个有着语言障碍的孩子，正在一所特殊学校上九年级。
我想象着她和老师一起，如何历尽千辛万苦，教孩子说话，每次孩子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流下惊喜而辛酸的泪水。
想着想着，不觉眼中湿润，而心中，却增添了许多痛楚和无奈。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如果我们缺少了对个体生命独特性的尊重和关爱，一所学校，一位教师，即使有着多么辉煌的教学成绩，最终也只是把学生当作工具和道具而已。
在那里，将没有真正的教育发生。
只是需要你静静地陪伴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无所事事了。
我喜欢凡事有着明确的目的和意义，否则就会焦躁不安，觉得虚度年华。
这种焦虑让我在家里，总是不肯歇下来。
我不是捧着书，就是打开电脑，噼里啪啦一通敲打。爱人和孩子看不惯，抱怨我是工作狂。
我不满。
你们让我做什么？我不做事会非常难过。
我和儿子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陪着我们就行了，不要老是顾着自己的那点工作。你哪怕就是安静地听我们说说话，也行。
我不是在家里陪着你们吗？
这叫陪着吗？陪着，是真诚地关注我们的存在，不把我们当空气，熟视无睹。
连儿子都忍不住出话“教训”我了。
这番抱怨，让我顿悟。
真诚的陪伴，哪怕只是无言的陪伴，原来也是有着切实的意义与价值的。
放学的时候，我喜欢立在校东边的正门或者西侧小门旁。看学生背着书包一一和老师道别，看学生一队队依次走向自己的校车。那里有值周教师、保安、家长志愿者，按理该人力充足，不足为虞了。我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我往那里一站，并非为了监督他人，而是为了陪伴和了解。
我可以看看孩子们是如何离开学校的，他们背着多重的书包，他们在等待车子和父母的过程中，在离开校园的那一刻，脸上带着怎样的表情；我可以听听他们最喜欢谈论的是什么，他们对同学、老师和学校的认识又是如何。
我往那一站，孩子们离开校门的时候，会一一向我问好。我每次总是对他们说“快回家吧，注意安全”或者“同学们明天见”，他们就会灿烂而顺从地笑着点点头——即使每天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场景，这一切依然富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