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好机会，小麦知道怎么游泳，她也知道怎么装出不会游的样子。她往下沉，在水里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果然，她看见高旗游了过来，像条旗鱼。他也许天生就是一条旗鱼，小麦想。
-1-
在相亲的道路上，小麦已然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女战士，可是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把相亲地点选在游泳池的。
真是够直接的。
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小麦想，自己的身材好到没话说，若不是人民教师的身份限制住了她，她真希望天天都穿着皮质紧身裙上班。
对方选在本市最高端的游泳池，小麦穿着橙黄色的泳衣出场，细腰翘臀大长腿，引来无数男性侧目。
小麦的目光却被泳池里的另一位好身材吸引，他穿蓝色的泳裤，戴蓝色的泳帽，腿长胳膊长，泳姿优美自然，就像一条生长优质的旗鱼。
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小麦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游泳的男人，而不是水族馆里的鱼。她学过游泳，因为小时候差点儿在海边溺死，她妈妈就此认为游泳是小麦必须掌握的技能。而这个划水的男人却让她感受到了这项技能的美，人与水之间的柔美。
她突然想起来，对方说自己会穿湖蓝色的泳裤，她也告诉对方自己会穿橙黄色的泳衣。湖蓝色是这一条泳裤的颜色吗？她眼神跟踪的这一条？
应该不会，小麦看了看表，东张西望，突然身体被四溅的水花覆盖。小麦吓了一跳，低头看见刚才那条“旗鱼”突然露出头来。
他对她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可这还不算完，他用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露出六块腹肌，然后向上。小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上的水，还有他的喘息，都问候着小麦裸露的皮肤。他一上来，他们之间就只隔着小麦刚刚让出的一步，他向小麦伸出手，说：
“你好，小麦，我是高旗。”
“你好。”小麦睁大了眼睛，与高旗握手。
一个大胆的想法此刻正冲出来死死地咬住小麦的咽喉：她想和他睡觉。小麦没想到，相亲也能给她这样的感受。
高旗点了牛排和沙拉，就在泳池的用餐区吃，味道一般，价格不菲，但是食客可以在吃饭的时候随时跳下泳池游泳。
高旗是真的很热爱游泳，小麦想。
-2-
自从认识了高旗，小麦觉得自己的春天来了。没想到相亲也能遇上这样的极品，自己的相亲路也算走向了巅峰。
她不遗余力地相亲到三十岁，就是要找到一位白马王子，她自认为偶像剧里的故事是可以在现实中上演的。她拥有女主角的外表，为什么不能拥有女主角的爱情？她想起上学的时候，老师给他们看日本电影《情书》，有男生反对说：“老师，你不能让女生们看这样的电影，她们看了容易找不到对象！”那男生说得没错，被偶像剧培养出的这一代女性选择男性的阈值太高，所谓公主病，大概也是现在的直女癌吧。
小麦是高中美术老师，高二年级有两个办公室，大办公室给了教语数外的老师，教小科目的老师在小办公室里办公，小麦的对桌是教生物的高老师。
高老师是个相貌平平的小胖子，但是为人真诚随和，女老师们都很喜欢高老师，这一点小麦很清楚。可高老师只对小麦好，这一点小麦也很清楚，无奈高老师始终是个相貌平平的小胖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高老师就变成了第一个知道高旗的人。
“是个大帅哥啊！”高老师推了推眼镜感叹。
“嗯！”麦老师点头。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高老师问。
“他在研究所工作，搞海洋生物研究的。”小麦说。
“跟我还算是同行啊。”高老师开玩笑。
“还真是啊。”小麦甜笑着附和。
“麦老师终于找到喜欢的类型了，恭喜你啊。”高老师说，可是一点儿都听不出恭喜的意思。
其实小麦和高老师关系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高老师是麦老师的半个老乡。高老师的家乡在长洲岛，小麦的爸爸是海军军官，曾经在长洲岛驻守过两年，小麦的高中就是在那儿念的，快高考了她爸爸才又调了回来。所以两人就特别有话题，一有话题，关系自然就亲密。
-3-
小麦和高旗的约会总是选在那家游泳馆，高旗平时工作特别忙，和小麦打电话的时间很少。好不容易赶在周末，想要游泳约会两不耽误，小麦也理解他。
还可以养眼，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那家高端的游泳馆成了他们约会的固定场所，最近小麦买泳衣比买内衣都频繁，每次在网上看见漂亮的泳衣都会先问问高老师哪个更好，而高老师所给出的答案也正对高旗的心意。
果然，还是男人更了解男人。
高旗从泳池挺身上岸，每当他如出水芙蓉时，总是最吸引女人目光的一刻。每当这一刻，小麦总是自豪地将果汁抓在手里，等着高旗走过来。这么耀眼的一个人，还不是要回到她的身边。小麦挺了挺胸，笑眯眯地享受着高旗向她走来的过程和女人们顺过来的目光。
高旗坐在她身边，小麦殷勤地把果汁递给高旗。
“谢谢。”高旗说。
“我第一次看见你游泳，就觉得你像一条旗鱼。”小麦说。
“为什么像旗鱼？”
“因为旗鱼是海里游得最快的鱼。”
“可是这是淡水，旗鱼活不了的。”高旗笑，露出漂亮的笑容。
和研究海洋生物的人聊海洋生物就会有点辛苦，可是男人都喜欢女人用崇拜和好奇的眼神来问他们所擅长的问题。这一点，身为相亲老司机的小麦最清楚。
于是她闪烁着崇拜和好奇的大眼睛问高旗：“为什么海洋里的鱼在淡水里活不了呢？”
“一般说来，地球上海水的含盐浓度为十六至四十七，而淡水的含盐浓度只有零点零一至零点五，两者相差悬殊。”
“你要再练习一下吗？我上次教你的那些。”高旗问小麦。
小麦点头，两人下水，小麦绷直了身体漂在水上，高旗扶着小麦的肚子和大腿。水是最暧昧的物质，流过他的腿后又流过她的手。
在水里，她听到他的声音说：“现在我要放开你，你自己试一下。”
真是个好机会，小麦知道怎么游泳，她也知道怎么装出不会游的样子。她往下沉，在水里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果然，她看见高旗游了过来，像条旗鱼。他也许天生就是一条旗鱼，小麦想。
他抓住她，把她往上拉，可怎么也拉不上去，水的阻力帮了小麦，让高旗混淆这股力是来自水还是来自小麦。按照既定方案，小麦照着高旗的嘴唇吻了上去，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如果在外面她会害羞，在水里正好，他连说拒绝的话都没机会。
-4-
自从这一吻后，小麦就一直筹划着让高旗见见她的家里人，她是不能放过他了。
可是高旗一直很忙，于是在午间休息时，麦老师向高老师征求意见。
高老师推了推眼镜：“这太早了吧，你们才认识多久……”
麦老师自有一套：“我说高老师，我可是相亲无数的大龄剩女，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容易吗？还不是要赶紧把他套牢！难道要等他跑掉？”
“如果他真的跑了，你怎么办？”高老师问。
“那我就不活了。”小麦随口说。
高老师没说话，小麦也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激，她知道高老师也是为她好，可她太喜欢高旗了。
“反正我是不建议你们这么早就见家长，他有跟你提过结婚吗？他真的想跟你结婚吗？”
“我们不是通过交友软件认识的！我们可是相亲呀！”
小麦说完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大，可是听到高老师的问题她真的有些慌，她害怕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
-5-
一周后的午间，小麦实在忍不住，先拨通了高旗的电话。高旗好久才接听，声音有些紧张，刻意小声，像是怕惊扰到谁。
“在干吗？”小麦问。
“在开会。”高旗答。
“高旗，我忘记怎么换气了，周六你再教教我吧。”小麦态度强硬。
“这周游泳馆停业。”
“没关系，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小麦带高旗来到铁路游泳馆，她小时候练习游泳的地方，露天的，价格便宜，小朋友很多，水脏到发绿。小麦在遇见高旗之前总来这里游泳，毕竟是最熟悉不过的环境。
高旗依然比小麦早到半个小时，一身水珠，望着性感的小麦。小麦又换了一套泳衣，鲜亮的宝蓝色，衬得她露出来的皮肤如雪一般。来这里游泳的人从来不穿这么美的泳装，他们的泳装都是为了游泳，而小麦的泳装是为了美。
小麦走到高旗身边，微笑道：“开始吧，亲爱的。”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溅了高旗一身水花。
水太浑浊，小麦根本看不见上面的高旗，她想高旗也一定看不见她，可她就想赌一把。如果他急忙跳下水救她，把她捞出来，抱住她，然后骂她小傻瓜，训她不会游泳就不要乱跳，那么带他见她父母的事情还有转机。
为此小麦一直憋着气，憋着和高旗堵着的那口气。她眼前出现了一排排的小脚丫，她知道，那是游泳培训班的小朋友们的。高旗的腿应该是什么样子来着？小麦回忆，高旗的腿又细又长，他的脚很大，长长的脚趾，很漂亮。
绿汪汪的池水突然发亮，好像太阳一不小心掉下来了。小麦看见了一条鱼，确切地说是鱼尾巴，鳞片在水中闪烁着金光。她十六岁在海边溺水的时候也见过这个画面，她奇迹般地生还，把这一刻告诉了妈妈，妈妈说她出现了幻觉。现在她又出现了相同的幻觉，可是幻觉真美呀，她看见一条美人鱼，一个真正的美人，一条真正的鱼。
为此，她甚至还吐出几个泡泡增加气氛。
再次醒来，小麦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父母围在她身边，看见她醒来，他们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小麦知道，她和高旗完蛋了。她溺水，高旗没有来救她，也许是他看穿了她的把戏，认为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相亲认识，又相处太短，无理取闹是大忌。她一个老司机，怎么就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失去了她从相亲以来，最好的对象。
小麦受了伤，不光是心，还有身。对于女人来说，只有身体能接受对方，心才会打开。她的皮肤才是最想念高旗的。
对面的高老师辞职了，在小麦重新上班以后。
“说是回老家去了。”对面新来的生物老师和小麦说。
一年过去了，小麦没有再相亲。她不再急着结婚，事实上，小麦是不相信自己还能遇到和高旗一样优秀的男人了。
-6-
两年后，父亲光荣退休，他要小麦陪他去长洲岛走走，看看他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又回到长洲岛，小麦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找高老师，没想到还没腾出时间找他，她就在宾馆楼下的菜市场遇见了正在买活鱼的高老师。
小麦提议去附近的饭店吃饭，高老师说：“我鱼都买完了，不如去我家吃吧。”
小麦一想也好，正好爸爸去找战友叙旧，她闲着也是闲着。
“最近怎么样啊？”小麦问高老师。
“挺好的。”高老师回答。
“你呢？有男朋友了吗？”高老师问。
“还没有。”小麦有些不好意思。
高老师听后点点头，好像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呢？”小麦问。
“我？我想和人家在一起，可是人家不同意。”高老师苦笑。小麦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高老师，她也是一样的，便一起苦笑起来。
转了个弯，小麦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海边，这里人烟稀少，沙滩细腻，海水湛蓝。小麦问高老师：“高老师，你家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了。”高老师指了指前方一块形状酷似仙人掌的黑色礁石。
“啊？在哪儿？我没看太清。”
高老师看了看表，问小麦：“麦老师，咱们去吹吹海风吧。”高老师径直走向那块礁石，小麦只好也跟着走过去。
海风不疾不徐，含着腥咸的味道，高老师面朝大海，深深吸了口气，他又看了看手表，面带微笑地问小麦：“麦老师，你还想念高旗吗？”
小麦没想到高老师会问这样的问题，她觉得空气里的咸就快要占领她的每一个细胞，让她的想念有如腌制的咸黄瓜，久不腐烂。
小麦说：“想啊。”
高老师又苦笑，他说：“谁说相亲都靠谱？高旗只是一个想要和你上床的坏人，他可不止教过你一个女孩儿游泳，而我——”高老师看着小麦的眼睛，“才是一条真正的旗鱼。”
“你说什么？”
“麦老师，我可不是故意要你来为我送别，既然你恰巧来了，我想我总得让你知道真相才行。”
高老师走进海水，海浪拍打着他的身体，风也变得疾了起来。小麦想要喊他回来，但她惊奇地发现，高老师在发生变化，他不再身体肥胖、相貌平庸，他变得比高旗还要健康、英俊。
他转过头来对她微笑：“我爱你，小麦。”
墙一样高的海浪突如其来，又突然离开，只留下白色的泡沫。没等小麦想明白，连白色的泡沫也不见了。
高老师就这样消失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待到下一波泡沫形成之前，小麦突然间想起来，她小时候差点溺水的地方，旁边就有这么一块好像仙人掌的黑礁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