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牧楚勇闯滨江仓库被隋连长当场逮住，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一辆军用吉普终于姗姗来迟。
王团长从副驾驶位跳下来径直走向门卫室，身后紧紧跟着一身电工服的田峰。田峰躲在配电房外，瞅准预定的时间，当值班员小解偷偷溜进去将电闸合上。然而，左等右等不见刘牧楚的踪影，他估计出事了，赶紧掏出电厂的电工证件，大摇大摆走进配电房，以巡查为由给滨江仓库打了一个电话。刚拿起听筒，就听见隋连长的叱骂，他赶紧挂了电话，不得不要通巡防团，让王团长赶紧过来救急。
“哎哟，团长。”隋连长一直坐在桌子上发威，看见王团长进来，连忙跳下来随手敬了一个礼，用鞭子指着刘牧楚道：“一个奸细，正准备偷窃军事机密，被我当场抓获。”
“我是电工啊，舅……，”刘牧楚痛楚地抬起头，被王团长一瞪眼连忙改口叫道：“救我，赶快救我呀团长。”
隋连长是黄副官的亲信，别动队的队长，王团长自然不敢认下刘牧楚，只得忍气吞声地指了指田峰：“隋连长，这两位真是电工，最近仙江故障频频，临时招来帮忙的，不懂军队里的规矩，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了吧。”
“刚招来的？”隋连长背起手，扫了一眼刘牧楚和田峰，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觉着他们轻车熟路，直接往黄副官的印务部去呢？”
“长官，我是循着电线一路摸进去的。问题就出在木仓里，我不进去怎么修啊？”刘牧楚见隋连长对舅舅的态度，更加明白舅舅与伪钞设备无关，便使了一个眼色，梗着脖子争辩道：“何况你的执勤上士一直跟着，防贼一样，莫非里面有什么鬼名堂不成？”
“就是嘛，无非一些宣传资料，黑灯瞎火的，一个电工也看不到什么军事机密吧，值得隋连长如此大动干戈吗？”王团长风闻有人将伪钞设备藏匿在滨江仓库，一下子读懂外甥的眼神，压抑许久的对黄副官的嫉恨瞬间冒了出来，他冷冷地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印务部到底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隋连长赶紧跑到门口将王团长拦住：“团长，既然您都知道是些什么东西，不看也就罢了。”
“怎么，仙江大营好歹还在城防团名下，我还不能看了？”王团长越发觉得里面有鬼，一把将隋连长甩开，扬手让田峰和两位警卫跟上，径直去了仓库。
隋连长佯装害怕，让执勤上士拿了钥匙跟上去。
舅舅进去定然人赃俱获，我看你这一干行动队怎么交代。一行人出了门，刘牧楚便哼了一声，朝门卫士兵抬抬胳膊叫道：“站着干啥，快给我解开呀。”
士兵正左右为难要不要解开，王团长已经空着手从仓库的方向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怎么样啊，团长？”隋连长向王团长一脸奸笑，尖着嗓子叫了一声：“还不快快松绑，团长，多有得罪啊。”
“还不快给我滚。”王团长铁青着脸喝道。
“怎么，就这么算了。”刘牧楚还不明就里，活动着麻木的双臂问道。
“快走。”田峰使劲拉了他一把。
刘牧楚只得随田峰出了滨江仓库，不甘心地回头望望，挤上了吉普车后座。
“你们是觉得老子还不够倒霉是不是？”汽车驶出了仙江大营，一直沉默的王团长才慢慢掉过头，将憋在肚子里的一股怨气都发泄出来：“我为独立师做生意，你要干涉；我替雷师长执行警卫，你们让我下不了台；稽查队的在关帝庙出了事，也找到我头上。刘牧楚我问你，你们还一直怀疑我弄走了伪钞设备，对不对？”
“舅舅，我没有，稽查队也绝对不是存心的。”刘牧楚歉疚地辩解道。
“要查滨江仓库，你们完全可以给我打声招呼，看看，都搞了些什么名堂。”王团长转身扯了扯刘牧楚身上的电工服，愤愤地说：“我还真以为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结果就两台破机器……，那姓隋的给黄副官一报，指不定给我穿什么小鞋呢。”
“怎么，里面没有？”刘牧楚吃惊地问道。
“两间屋，里面一间是空的，只搁了一摞资料。”田峰小声地答道。
“绝对不可能，我亲眼看见里屋有一架印刷机，外面罩着军用帆布。”刘牧楚吃惊地摇摇头，忽然将电工帽取下来，从夹层里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的铜板，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田峰用电工帽捂住，只得降低声音喃喃地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呀，看花眼了吧。”王团长吁了一口气，将头枕在椅靠上说：“既然赃款已经追回来，当舅舅的奉劝你省省心，好好地做你的生意，别的事就不要掺和了。”
“好的，舅舅。”刘牧楚让田峰捏了捏，小声地答应了下来。
刘牧楚让舅舅将他们送到洑水路，二人换下电工服，赶紧去了杨哲办公室。室内一盏台灯亮着绿幽幽的光，杨哲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随口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仙江大营重兵把守，滨江仓库层层防范。对于这次行动，他并不抱多大希望。
“牧楚这次立了奇功一件啊。”田峰向刘牧楚努努嘴。
“哎哟——，打得老子好疼。”刘牧楚小心地将那块油纸包裹的铜板放在桌上，忍着疼痛说：“杨队长，您可得给我报仇啊。”
油纸徐徐展开，一块黄澄澄的铜质印版呈现在面前，上面的图案雕刻精细、花纹清晰，国父头像隐隐可见。
杨哲瞟了一眼，先将刘牧楚心痛地扶住，关切地说：“刘董事长，您受苦了。”接着，才缓缓地盯着铜板问道：“是印制伪钞的伪钞版吗？”
“是的，绝对是伪钞版。”田峰目不转睛地盯着铜板，头也不抬地自言自语道：“那么大一套伪钞设备，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呢？”
“什么小事了？”杨哲不解地问道。
“这玩意儿是牧楚从滨江仓库里的一架木仓里发现的，木仓里外两间，里屋摆放的正是那套印刷设备。”田峰看了刘牧楚一眼答道。
“我刚出门便被姓隋的连长逮住，田队和舅舅再进去查看，东西却忽然不见了。害得老子挨了好几下，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把这东西拿了。”刘牧楚补充几句，揉着胳膊喃喃叹息道：“只是舅舅硬闯滨江仓库，怎么跟黄副官交代啊。”
“他恐怕不需要给谁交代什么吧？”田峰瞟了杨哲一眼，点燃一支烟道。
“田峰，你还是信不过他？如果舅舅对伪钞设备知情，他敢带你进去检查？”刘牧楚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
“你就不怀疑他们是在合伙演戏给我们看？”田峰也大了声，指了指刘牧楚道：“如果你舅舅真和此事一点关系没有，你一个小小电工，姓隋的不把你打趴下才怪。”
刘牧楚反手摸了摸背部，忽然发现身上的鞭痕确实不那么明显，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舅舅也算独立师的高官，滨江仓库毕竟在他的仙江大营里面，而关方炽又是他介绍给黄副官的，这里面的关系非同寻常。独立师向来不听政府号令，我们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将会满盘皆输啊。”田峰见对方低下头，语气也就缓和下来。
“田队此言极是，刘董事长别生气，田队代表行政院，行事肯定考虑得更全面一些。”杨哲顺势给刘牧楚倒了一杯茶，打起了圆场。
“既然代表行政院，咱们现在又有了这个。”刘牧楚余怒未消，指了指伪钞版道：“这东西是仓库里出来的，设备肯定没有转移出去大营，赶紧带人前去搜查，只要找到设备，马上拿黄副官是问，说不定顺势把关方炽给挖出来，我舅舅自然也就清白了。”
“不，不用着急，容我们再考虑考虑……”田峰抽着烟，慢悠悠地说道。
搜查滨江仓库的战机稍纵即逝，但田峰却将刘牧楚扔下，不慌不忙地回了他的办公室兼会议室。杨哲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轻言细语地安慰着，一面给刘牧楚泡茶。
过了几支烟的功夫，田峰慢慢回来，一脸轻松地叫道：“既然拿到伪钞版，其他设备就不重要了。”
“这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吧？”刘牧楚着急地问道。
“怎么可能算呢？我们的人对大营严盯死守，那么大的东西又没长腿，绝对跑不了的。”杨哲笑道。
“是啊，上头特令我把这东西立刻送到宜昌站。”田峰看了杨哲一眼道：“杨队长，赶紧给城防团打报告要个包厢，实在不行卧铺也可以，我得赶紧出发。”
“案子刚有了一点头绪，怎么的你就要走？”刘牧楚不悦地叫道。
“刘董事长，有些事还是不要多问。”杨哲忽然变得严肃，他知道田锋刚才躲进小屋发电了报，便郑重地点点头道：“我马上就去找城防团。”
刘牧楚见二人都是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显然不想让他知道更多，便住了口一脸不悦地起身告辞。
独立师对仙江市的水陆交通实施管制，买张火车票都绝非易事，更何况包厢。但没过多久，王团长便传来了好消息。也不知是不是杨哲把任务说得严重，总之王团长亲自去了副官处，黄副官也格外上心，争取来一个军用包厢。
关帝庙的那场枪战尚未有结果，王团长担心有人还会针对田峰下手，对稽查队的这趟公差格外留意，暗地里派人对火车站和本次列车仔细检查，还特意调了两名士兵上包厢担任警卫。
随着一声汽笛划破了黎明前的静寂，田峰所在的火车准点驶离月台，出了车站便缓缓加速，风驰电掣地奔赴大雾弥漫的未知旅程。
包厢在列车的尾部，前后两间分别是起居室和卧室，中间还有一个卫生间，装饰和陈设都十分考究。田峰取出一份《良友》画报，在沙发上安稳地坐下来。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小牛皮箱，里面装着那件珍贵的伪钞版。
稍微安顿下来，敲门声响起，一位制服簇新、戴着大口罩的男列车员走进来，应田峰的要求冲了一杯咖啡。
“下次如果没叫，你就不必进来了。”田峰将列车员打量一通，语气生硬地吩咐。
“好的，长官。”列车员放下暖水瓶，夹着茶盘出去了。
包厢安静下来，钢轮撞击铁轨发出“咣当”声，偶尔有汽笛鸣响。太阳越升越高，从玻璃窗户明晃晃地照耀进来。列车进站出站，越过平原，在丘陵和山地之间穿行，慢慢地驶入茂密的森林。田峰一觉醒来，时间已到十二点，便将列车员唤进来点餐。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进来。虽然戴了口罩，但从额上的抬头纹可以看出已经不是点餐的那位，一双手不知怎么被弄得油乎乎的。
“对不起，能用一下洗手间吗？”他低头小声请求。
“去吧！”田峰瞟了他一眼同意了。
只听“哗啦”一通水响，列车员很快处理完毕，匆匆出来将碗筷和饭菜摆上茶几。不知是紧张还是手脚笨拙，碗筷歪斜不说，还将菜汤洒了出来。
“你刚上班的吗？”刘牧楚急忙将脚移开才没烫着，生气地吼叫。
“对不起，先生。”列车员的声音忽然发冷，狞笑着举起一支装着消音器的手枪。
“你是谁？”面前的人似曾相识，刘牧楚吃了一惊，贴着沙发慢慢站起身来。
“哈哈哈，田队长，眼力不错啊，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吧。”列车员说着，一只手慢慢取下口罩。
“是你！你就是那个山田？”田峰惊呼一声。虽然对方额上的“鬼剃头”不见了，但还是能依稀认出来，他就是甲板上那位小贩，与杜伊霖描述的山田是同一个人。
“虽然打过好几次交道，但没必要认识了吧。”山田鄙夷地抬了抬枪口，示意田峰将皮箱提起来。
“当初，你从上海一直追踪过来，试图在轮船上杀死我？”田峰慢慢提起皮箱问道。
山田点点头，朝田峰勾了勾手。
“黑石崖、娘娘庙的两起抢劫，也是你干的？”田峰又问道。
“这次老子不会再失手了。”山田屈身将皮箱提了过去，咬牙直起身握紧手枪冷笑道：“上次挨了你一枪，背上的伤口尚未痊愈，老子也算报仇了吧。”
“等等，你得让我死个明白吧。”田峰故意拖延时间，摆摆手问道：“这次出行严格保密，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又是怎么上了车的？”
“自然有朋友告诉我。”山田拿枪指点着田峰的脑袋，哈哈一笑道：“你们的人检查仔细，但没有想到我会藏在邮包里，而外面的两名守卫实在太差劲了。”
“你把他们都杀了？”田峰一直纳闷外面怎么没动静，不消说那位列车员也已经死于非命，想到这里他怒向胆边生，趁对方得意之际挥掌猛劈过去。“砰”的一声，一粒子弹击中了车厢，同时山田的手枪掉在地板上。二人迅速纠缠在一起。
山田有伤在身不敢恋战，猛起一脚将对方踢开，拉过餐车挡在前面阴笑道：“等等，你听！”
在火车持续运行的“咣当”声里，隐隐传来急促的“嗒嗒嗒”声。
声音从卫生间传来，难道山田刚进去安装了定时炸弹？田峰一愣神，山田将手枪踢到沙发底下，提起皮箱就往车门口冲去。
忽然，一个人将他手里的皮箱夺走，猛地拉上门将他锁死在里面。山田大吃一惊地转过身，正好撞上田峰手里黑洞洞的枪口。
“把东西交给我。”田峰持枪喝道。
“东西已经不在我手里了，但现在问这玩意儿还有意思吗？大日本帝国最新研究成果，咱们迟早一块玩完。”山田焦急地指了指卫生间，不由分说地抄起餐车向车窗砸去，但窗玻璃毫发无损。
“支那人，可恶！”山田暴跳如雷地吼叫一阵，靠着墙壁软软地瘫了下去。
“你在骂谁？”田峰知道问不出答案，拿枪对着山田一步步退进卫生间。
“别去忙活了，等着同归于尽吧。”山田冲着田峰有气无力地叫道。
“嗒嗒嗒……”，定时器催命一样响着，田峰看了看锁死在水管上的炸弹，额头上冒出一股冷汗，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忽然想起，军方专用包厢的玻璃是防弹的，而卫生间通常安装普通玻璃，连忙举枪朝玻璃窗连连射击。
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包厢发生了剧烈爆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