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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的报纸、网站以及各种媒体的关注头条有些惊人的相似，它们不约而同的都在关注着一场被称之为世纪大战的人机对决——一场由机器人和人类相互较量的围棋比赛。
机器人，一个由人类的高等智慧所创造出来的另外一种智慧的表现形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远比人类要出色得多。它可以拥有八条跑得飞起的腿，可以拥有刀枪不入的坚实臂膊，可以拥有拿得起千万斤重物又放得下一个易碎鸡蛋的手掌，在这些方面，人类脆弱的肉体几乎是一面倒的完败。
精致而又威力巨大，可以说完全是机器人最准确的形容词。
但在某个方面，它们的确是不如人类的。
那就是思考。
这里所说的思考当然不是所谓的一加一这种计算问题，这里的思考更多的所指，是关于某件复杂事物的正确判断。规则越简单，机器人越容易获胜，比如任意数的多次方计算结果，一万个人类加起来恐怕都抵不过一台普通的小学生计算机。但一旦规则变得复杂起来，机器人那呆板的二进制电路恐怕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举个例子来说，围棋就是这样。
围棋是一种策略性的两人棋类游戏，中国古代称之为“弈”，西方世界称之为“GO”，使用方形格状的棋盘以及黑白两色的棋子进行对决。棋盘上有着纵横十九条线围成的361个直线交叉点，棋子落在交叉点上，围地多者获胜，堪称世界上最复杂的棋类游戏。
围棋的含义并不是简单地游戏，它更像是一种战场上智慧的交锋，黑白棋子便是双方手中的士兵，如何操纵自己手中的士兵撕开敌人的重围，获得更多的地盘，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在这样的规则与背景下，擅长思考的机器人想要战胜人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它今天的对手，乃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棋手何振南。
这个名字或许在普通人当中并不如何响亮悦耳，但在围棋界却是代表着无上的传奇。何振南从四岁开始接触围棋，五岁拜在当时的围棋大师林天门下做学徒，磨砺苦学，十一岁开始崭露头角，一举摘得世界少年围棋比赛冠军。十四岁林天就宣布其已经出师，十七岁摘得世界围棋比赛冠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十多年占据围棋界一哥地位，胜多负少，传奇诞生。
今年的何振南，才刚刚二十九岁，却已经霸占世界围棋积分排行榜第一名一年零九个月。
无敌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而现在，这位无敌的围棋大师即将面对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凶猛也最未曾预料到的对手的挑战，来自于Modern Technology简称MT科技公司子公司Findmind所研发的Age——一个人工智能程序，换种方式来说，也就是一台机器人。
Age诞生于两年前，在最开始，它的出现的确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在人们见识到它的战绩——对战一名并不出众的九段职业围棋手一胜四负的成绩之后，人们的兴趣开始减退。
在人类的眼里看来，Age所获的成绩很烂，并没有大家预想中的犹如魔王降临的恐怖智力。他们对此呲之以鼻，并纷纷感慨Findmind公司研发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废物机器人。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跟人类有所不同的是，程序是可以不断被完善的，机器人是可以不断成长的。它们似乎没有极限这一说法。
在潜心深入研究了一年半的时间之后，改进版的Age2.0重出江湖，以5：0的恐怖成绩将当时的欧洲区围棋冠军Xpeke打入谷底，毫无还手之力，再次一举震惊世界。
人们一方面在感慨电脑程序智能化进化之快，另外一方面也在期待着全新的Age2.0的极限在哪里。它的确打败了世界围棋积分排行榜第七的Xpeke，但是距离它挑战第一名的何振南似乎还有些遥远。
一场世纪之战似乎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订好了日子。
而现在，Age终于找上了何振南，对决被点燃了。
全世界似乎都在关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或许在我们的严重，对决不再只是何振南和Age之间的对决，而是人脑和机器之间的对决。
有些新闻小报甚至用上了“赌上人类尊严”这样的句子，虽然好笑，但每个人心里似乎都这么想着。
想要看一看，人脑和电脑之间，谁更强一些。
2
齐佳恒本来是不关注围棋的，可惜现在几乎大半个城市的荧幕都在播放着这场对决的第一战，就连我和他喝酒的小酒馆也同样如此。他拿着酒杯，抿着酒，眯着眼睛看着头顶角落的电视机屏幕，脸色似笑非笑。
只有在喝过酒之后，齐佳恒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大概也是他唯一会说出心里话的时候。
“何振南会输。”齐佳恒这么说着。
他的发言还没引起我的反应，却以超越了光的速度点燃了另一边同样坐着喝酒的中年男人的反感。
那个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男人似乎非常不悦听到齐佳恒下的结论，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叫道：“放屁！谁说人脑一定会输给电脑，那电脑都还是人制造出来的呢。”
齐佳恒对此并不发表意见，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喝酒。
可是他的退让并没有让中年男人收住话头，他反倒更加大声的嚷嚷起来：“你说啊，凭什么何振南会输，围棋可不是普通的游戏，电脑这种只会死板计算的东西凭什么胜过他？”
我觉得中年男人吵得有些过分，想要出声制止，刚一站起身却被齐佳恒轻轻地拉住了。
“算了，人家输了钱，就让他说个痛快吧。”齐佳恒不以为然道。
我却对他的说法表示好奇：“输钱？输什么钱？”
“博彩公司啊，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以为世界上那些有名有号的博彩公司会放弃这样狠狠捞上一笔的机会吗？现在全世界只要能够看到这场对决的国家都开出了赌博的盘口，就现在来看的情况，似乎赌何振南赢的人要稍微多一些。”齐佳恒小声道。
他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赌博是人类的天性，足球、篮球、网球、乒乓球，几乎所有的体育比赛都可以参与一场赌博。每年因此发家致富或者倾家荡产的事例从来都不在少数。这一次人机对战的关注度这么高，庄家开盘口准备大捞一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在里面投了钱？”我一边歪过头打量那个中年男人，一边询问道。
“学会看表象下的本质。”齐佳恒无奈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在你的眼里，他是什么样子？”
“生活不如意的中年男人。”我说的一点都没错，中年男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了，穿着一身近乎发黄的白蓝色网格衬衫，下半身的牛仔裤也破了被磨破了裤腿，双眼通红，没有什么精神，一看就知道是在酒馆借酒消愁的邋遢分子。
“所以本质呢——”齐佳恒笑了笑，将我看见的表象深入分析了一遍，“衣着发型邋遢，却并没有携带工作制服，这说明他并不是从工作间里下班回来，职业大概属于无业游民，家中也并没有妻子照顾，或许妻子早就离开他了也说不定。他双眼通红，全是血丝，眼圈发黑，面色发黄，那是睡眠不足的症状，他的手指甲里面全是黑泥，那是摸过麻将之后没有洗手的结果，他恐怕昨天刚刚鏖战了一通宵的麻将吧。他点的酒是最便宜的那种，面前只摆了一小碟花生米和毛豆，没有荤食，这说明他现在很缺钱，恐怕拿不出更多的钱用在吃穿上。综合前面的推断可以明白，这家伙是个不顾家庭导致妻离子散的赌徒。这样的人，在现在这个时间，刚刚吃过晚饭，吃饱喝足，按理来说应该会奋战在新一轮的赌桌上，可是他却悠哉地在酒馆看着电视，看一局他并不会感兴趣的围棋比赛，你觉得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赌了这局比赛。”我立马反应过来，同时越发觉得齐佳恒这家伙简直深不可测。
“不过很可惜，看样子，他投的那些钱算是打水漂了。”齐佳恒对中年男人投以惋惜的眼神，叹息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为什么，难道你知道何振南今天会输——”我的话还没问完，那个坐在我们身后的中年男人仿佛被齐佳恒的眼神给激怒了，他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冲我们走来。
“年纪大约四十岁，身高一米八七左右，体重大约八十五公斤，看上去是很难缠的对手，但是他睡眠不足，营养摄入缺失，体力严重下滑，交给你了。”齐佳恒眼睛都不抬一下。
我无奈地嗔怪道：“你自己多嘴惹得麻烦，干吗要我帮你摆平？”
说话间，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一只手已经打翻了我和齐佳恒面前的菜碟，另一只手伸出去抓齐佳恒的脖子。
我眼见没有办法再忍让下去，只好出手了，拳头以可怕的速度击打了出去。
下一秒，中年男人已经捂着肚子躺倒在了地上，他不停地呕吐着，好想要将刚刚喝下去的劣质白酒一口气全部吐个干净，浑浊的呕吐物的味道刺激得周围人纷纷避之不及。
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这酒我是喝不下去了，太恶心了。”
“那就买单走吧。”齐佳恒站起身，拍下两张钞票，对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说道，“他的账我请了吧，算是伤害他的一点点补偿。”
说罢，他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眼神，披上外套走出了店门。
我尴尬地跟上去，却看见他根本没有上车，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大喊：“不回警局？”
齐佳恒头也没回：“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去忙。”
我站在冷风里，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像是在敷衍。
“算了，随他去吧。”我摇了摇头，钻进了车里。
3
那天的比赛我并没有亲眼见证到比赛的结果，但是一回到家，我就看到了新闻上的消息，第一局比赛，下到第一百三十七手时，何振南投子认输。
局面呈现的是一面倒的情况，结局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虽然大家都考虑到何振南可能会输，但是没有想到何振南会输得这么快，输得这么惨。
几乎是完全被压制的棋局，所有人都看不到何振南获胜的希望，何振南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选择了投子认输。
Age对着何振南第一局，Age胜。
这一新闻瞬间在网络上炸开了锅，大家纷纷呼应机器超越人脑的时代已经到来。当然也有人对此表示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何振南的发挥有严重的失误，可能是轻敌导致，从最开始就失去了先机，无法反败为胜。
在赛后的采访中，何振南的确这么说了，他表示自己第一次和机器对战，情绪有些紧张，对于机器的套路也有些不太熟悉，这才会导致第一局的失利。相信在后面的比赛中，他会有更大的努力。
我并不震惊于这个结果，我只是震惊齐佳恒为什么会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本身也并不是什么围棋发烧友，平日里对于何振南的关心恐怕不会超过我多少，现在为何竟然会猜测到这一战的对战结果？
偶然吧，我这么考虑着。
无论怎样，这才仅仅只是输了一场而已，五场比赛输掉第一场，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何振南还有这反败为胜的可能。虽然我并不是很熟悉何振南这个人，但是我骨子里还是希望他能够获胜的。不管怎么说，和他对战的始终是一台冰冷的机器，我还是会站在人类这边的。
第二天的比赛，我却因为忙于一件案子并没有看到直播，而是晚上睡觉前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情，打开手机一看新闻，又是Age获胜，只不过这一次的获胜明显没有上一次那么轻松，在途中何振南发起了顽强的反抗，更甚至有几手棋几乎要扭转局势了。
但是机器就是机器，它不会和人一样有情绪的起伏，什么样的局面境况都无法对它的判断产生影响，它下的每一手棋子都堪称最佳选择，无懈可击是对它最好的形容。Age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打败何振南的机会，它最终还是战胜了他。
两战两败，人们似乎对何振南失去了获胜的信心。同时，他们也深刻意识到了一个没有破绽的机器人将是如何的可怕。Age做出的永远都是最佳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何振南战胜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爆发了出来，有人开始用阴谋论怀疑MT公司花大资本制造出一台只会下棋的机器人背后的含义。有人说，MT公司所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台会下棋的人工智能，它们其实最希望获得的是更加完善的人工智能。不仅仅会下棋，还会说话，交流，思考，甚至发泄自己的感情。
一个完全拟真的模拟人类的机器人。
是的，除了肉体之外，思维和人类完全一致的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听上去有些可怕，更可怕的是，MT公司会拿这样的机器人来做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有人在网上发出了一份申请，请求MT公司停止进行人工智能的研究，并声称那会是人类自取灭亡的第一步。当然，这种说法有些危言耸听，就算人工智能真的能够对人造成什么危害，也绝对不会是现在的事情。
更何况，事后经过调查，那些提出不良阴谋论的网络人士全部都是MT科技公司的对手请来抹黑MT科技的专业人士，这种惶惶不安的氛围就不攻自破了。
人类对人工智能是害怕的，但同时也是好奇的。
4
我询问了齐佳恒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尤其是机器人到底会不会变得不受控制这一点。齐佳恒给我的回答非常有意思。
“关于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这一点，除了未来恐怕没有人能够给我们答案。”他笑道，“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确能够为人类提供很多的方便。”
“可是为什么人类反倒会在这种时候开始害怕人工智能的出现，尤其是在Age打败了何振南之后？”
齐佳恒翻着手里的小纸片：“你听说过一个‘恐怖谷理论’吗？”
“恐怖谷理论？”我惊讶道。
“是的，恐怖谷理论大概的意思是说，随着科技的日益发展，机器人的形象造型可能会越来越像人类，可是一旦将机器人的形象做得过于逼人，和人类几乎分辨不出来区别的时候，这将会使人类产生反感。”
我：“你是说人形机器人会让人觉得害怕，尤其是高仿真度的情况下。”
齐佳恒点点头：“在心理学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共情，也被称之为同感、同理心，也就是人类对其他的生命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从而理解他人情感的一种心理。当比如人杀猪宰羊时听到猪羊的惨叫声会不忍心继续屠宰，这就是一种共情心理。”
我却有些额外的想法：“可是机器人——人工智能这种东西，能算作生命吗？”
齐佳恒：“当然算，因为它会思考，会通过电子零件进行动作，不需要人类操控，它们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全套运动。”
我觉得自己打断他的话有些不妥：“你继续。”
齐佳恒：“对于机器人的共情心理，可以用一条曲线来表示。最开始的人工造物外形跟人类差距比较大，甚至可能只有一条手臂，一只胳膊，在这种情况下，共情程度比较低。而随着机器人的造型逐步靠近人类，变化成人形机器人，甚至是卡通人之后，这种共情程度就会慢慢上升。但是当这种相似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共情变化曲线会陡然下降，跌入谷底，所以也因此叫它恐怖谷理论。”
“人们会害怕跟他们极度相似的机器人，这其中的原因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那些高仿真机器人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尸体，这让他们想到了死亡。当然，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些理论。”齐佳恒解释道。
“也就是说，人害怕人工智能具体的原因很复杂，这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现在的人类并没有办法解释清楚。”我总结道。
齐佳恒点头：“宾果。”
我顿感无趣，说了这么多最后居然归结在了人类自身的意识里，还不如关心在接下来三场比赛的结果呢。
“还有三场对决，你怎么看？”我有点在意齐佳恒之前的预测，想知道他是否还会猜对接下来比赛的答案。
“唔——”齐佳恒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连你也猜不到了吧？”我嬉笑道。
齐佳恒摇摇头：“不是猜不到，只是不太方便告诉你。这样吧。”他掏出一支笔，在手里的纸片上写起字来，只不过他的手挡住了他写的内容，让我完全看不到内容。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我有些没看懂齐佳恒的举动。
“我把答案写在字条上，然后给封装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写好答案的纸条折叠起来，对折又对折，然后塞进手边的信封里。
“我用号称全球最慢的EMS快递把这个东西寄给你，等你收到答案的时候大概刚好是比赛完全结束的时候，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猜测得是否正确了。”他小心地给信封上开始粘邮票。
我一脸黑线：“你认真的？现在告诉我又不会怎样，还弄这么一出，不肯说就算了，难不成你有什么内幕消息？”
“天机不可泄露。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结果很有可能就改变了，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齐佳恒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我清楚地知道我不会是那只蝴蝶，你也不会是那场海啸。”我简直不想理他。
齐佳恒眯了眯眼睛，看向我的眼神里似乎带有深意：“那可说不准哦。”
这一瞬间，我并不觉得他在开玩笑。这让我心底泛起了一丝恐惧，就好像齐佳恒说的那种人类对于高仿真机器人的恐惧。
“干！”我无心和这个家伙继续纠缠，“吃饭啦，我要吃拉面。”
齐佳恒站起身，大方道：“我请客。”
“哟，那我就要吃海底捞了。”
没想到齐佳恒竟然也没反对，反倒点了点头。
我倒是惊讶不已：“发财了？成土豪了？”
“那可说不准哦。”齐佳恒已经出门了。
5
收到EMS送来的信的时候，正好是个假期。我正懒散地躺在床上看不烧脑的搞笑电视剧，突然接到了这封几乎快要被我遗忘的信件。
原来齐佳恒真的寄了，我算是服了这个家伙了。
当然，我更服的还是EMS的速度，同城信件，它竟然整整给我寄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是双腿步行都可以绕城三周了吧。
在这一个星期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何振南第三局惊天大逆转，终于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Age，拿下了人机大战的首胜。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时候，让大家看到了一丝战胜电脑的希望。
比如刚有起色的何振南接下来两局虽然顽强斗争，却依旧只能够败在无懈可击的Age的铁蹄之下，Age以更加强悍的姿态击败了他。最后两战何振南的表现已经很棒，打法凶悍，怪招齐出，但依旧无计可施，遗憾败北。
至此，人机大战彻底结束。
Age对决何振南以Age4：1的结果胜出。世界围棋积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终于易主，坐在头把交椅上的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台机器。
事后有人点评，围棋的艺术是人和人之间的对抗，是心理上的对抗。但Age不一样，它并不是一台会下棋的机器，它只是一台会求胜的机器。它并不懂围棋的艺术，它只会不顾一切的追求胜利。
不管怎样，比赛算是告一段落，尽管何振南惨败，但终究还是在第三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战胜了Age一次。这至少证明，Age并非不可战胜的。在那一局的对局中，Age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宕机，它在第七十三手犹豫了很久，就在大家都以为Age出现故障准备将赛事暂停的时候，Age下了一手臭棋。
那是一个致命失误，而就是这个失误，Age兵败如山倒。曾经的世界冠军何振南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口气追杀上去，将Age斩落于马下。
“机器并非无法打败，它也会有自己的弱点。”何振南在赛后的采访时这么说着，“我承认Age很强，但我自己也有很多失误。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对决Age。”
这话虽然是事实，但多多少少有些没底气，毕竟自己败在了Age的手里，更何况Age进化的速度远比人类要快得多。
一个围棋手的成长需要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的时间。可是Age呢？它可能只需要一个晚上。
只需要一个晚上，它就可以将它和何振南对决失败的那局复盘好几百次，然后重新找到致胜的方法记录在自己的数据库里。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勤奋百倍，你怎么战胜他？
可惜，Age只是一台会下围棋的机器，随着比赛的结束，人们关注的热点已经不再是这场硝烟散去的战争，他们开始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关心一些明星八卦，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Age似乎开始慢慢被人遗忘，哪怕此刻它可能还在MT公司的工作室里不断完善着，直到它真正成长为毫无破绽的人工智能那一天。
事情回到现在，回到我刚刚收到齐佳恒一个星期之前寄来的那封信上。
信里是什么东西我很清楚，因为齐佳恒当着我的面写给我的，只不过他当时神神秘秘的不让我看到内容，说是什么会改变什么特殊的结果，结果到了现在，他当时写下的内容才得以到了我的手里。
说实话，我还是很期待信里写着什么东西的。齐佳恒这家伙成功地在当时吊起了我的胃口，而这一刻，谜题终于要揭开了。我撕破信封，里面掉出一张纸，正好是当时的两次对折，我将纸条展开，里面只写了很简单的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第三局何振南胜。
第二句话是：Age4：1干掉何振南。
我拿着那张纸，久久没有反应，心里满是惊骇。
竟然，竟然全部都让齐佳恒预测对了？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说第一局的比赛结果我还认为那是侥幸猜出，但是在第二局比赛完结之后，齐佳恒写下的这张纸条竟然真的成功地预测到了这场战争的全部结果，他甚至知道何振南会在第三局赢下比赛。这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不对，如此精确的结果，绝对不会是运气而已，齐佳恒或许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心里无瑕估计其他，我立刻给齐佳恒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见面，而他也好像清楚地知道我约他出来见面的理由是什么，直接约了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
见了面，我不由得对这家伙多看了两眼。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反问道：“怎么回事，难得享受点假期，就被你破坏了。就你这么占用我时间，我妈迟早把你砍死。”
“你妈为什么要砍我？”我尴尬的笑着。
“影响我谈女朋友呗。”齐佳恒大笑。
我没好气地道：“你的女朋友就是工作，那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齐佳恒点了点头，耸了耸肩，算是服软了。
席间，我一直盘算着怎么开口，看齐佳恒的样子，他倒是一点都没把当初的事情记挂在心上，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细问。
“小心点。”他一边喝着蓝色的调制鸡尾酒，一边示意我躲开。
我一扭头，一只白色的手臂刚好从我的肩膀边擦过。
“什么东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我面前的这样东西。
一个发着蓝光的大脑袋，两条细的跟钢管似的胳膊，两条腿没有，倒是有一条履带轮。白色的金属外观，闪烁着轻微的光泽。
“上菜机器人啊，新鲜玩意，借了Age的风头。”齐佳恒嬉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被吓一跳，特意点了这个特殊服务。就是价格有些不便宜呢，一顿饭抵得上咱一个月工资了。”
“你疯了还是发了？”我面色发冷，看着旁边那个白色金属块用极其标准的动作摆弄着我的餐台，铺上了一道铁板牛排。白色大脑袋上的蓝光显示着卖萌的表情，笑得一颤一颤的，还不停地说着“您好，您好”这样的话语。
“发了。”齐佳恒朝我挤挤眼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我瞅了四周一眼，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小声询问道：“你也去赌啦？这事让别人知道，你会被开除的。”
齐佳恒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哎，不能这么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瞧你这说的，你告诉我，那天我们喝完酒，一出大门你就跑远了，你干吗去了？”
齐佳恒摊摊手：“买买彩票什么的，那天之前我都没想起来这回事，还是那个喝醉酒的赌徒提醒我的。”
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说说吧，一串四，中了多少？”
齐佳恒摊了摊五手指头，来回翻了一下。
“多少，一千块？”我有些懵。
“一万。”齐佳恒声音细弱蚊蝇。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撞翻了来送菜的白色机器人：“买彩票你都不带我，还搞什么神秘，我一个星期之后才收到消息，感情发财你就自己一个人发啊！”
齐佳恒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算什么发财啊，我听人说了，有个女人买中了一串五，全中，赚了三百万，那才叫发财呢。还有，我要是告诉你，你控制不住买个倾家荡产，结果全赔没了，那你不得挖我家祖坟啊？”
我皱了皱眉头，感觉他说得有点道理：“也就是说，这结果也是你猜的喽，事实上，你自己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猜到结果？”
齐佳恒挠了挠头发：“你真以为我去过未来啊，能看得到几天以后的结果？实际上，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
我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那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齐佳恒神秘地笑了笑，对我下了一句总结：“你还是太年轻。”
“电脑怎么可能玩得过人脑呢。”
6
何振南需要钱，需要很大一笔钱。
事实上，何振南家境富裕，生活美满，有着一位漂亮的音乐人妻子，妻子也刚刚诞下一个男孩，再加上他名垂围棋史的地位，这样的人生应该算是圆满的。
只是人生从来都不会圆满，每个人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遗憾，而何振南的遗憾，源于多年前的一场青春往事。他在那个时候拥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但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十多岁的围棋国寿何振南在家里人和师父林天的逼迫下，和他的初恋分手了。
按照他们的话说，那就是你的前半生都是属于围棋的，没有属于女人的位置。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因为家长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你还是学生，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只不过在这里，何振南的天职变成了围棋。
他也想过，当自己苦学棋艺，日后某天终于出师，扬名立万之际，他还可以重新拥有他的一切。只可惜，人生的轨迹也从来不肯听从它主人的安排，在何振南真的名扬世界之后，那个原本就卑微渺小的初恋更加入不得其他人的法眼了。
有人给他介绍了现在的音乐人妻子，她是围棋理事会会长的女儿，只有当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别人才会由衷地称呼一句：郎才女貌。的确，像这样的组合，经得起赞颂，也抵抗得住反抗。
何振南反抗过，可是反抗过后的结果却是家人的愤怒，围棋协会的压力，甚至于初恋自己的埋怨——她要结婚了，不希望再有人打扰。
是的，时间是公平的。一个人在成长的同时，另外一个人也在飞速地变化着，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棋童成长成了顶尖选手，而当年那个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也变成了别人的枕边新娘。
没有谁对谁错，没有谁是谁非，两人就这样错过了彼此。
她结婚了，何振南也结婚了。
只不过最近，何振南突然见到了好多年不曾谋面的她，看到了她的一些近况。
她的运气很差，当初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她的那个丈夫竟然是一个酗酒如命的酒鬼，酒精腐蚀了他生活的勇气，让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在饭后虐待老婆孩子的懦夫。在一次酒后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晕头转向的他被一辆三吨重的卡车掀飞出去十几米，生命就此终结，而她虽然从被虐待的恐惧中释放出来，却被发现感染了严重的肾病。
治病的方式很简单，甚至血源匹配都已经做好，可是她没有换肾的钱。
何振南本想帮助她，至少帮助她活下来。可那个在外人面前端庄大方的音乐人妻子在家中破口大骂，说他不过是自己家中的一条狗，现在居然吃里扒外想着拿家里的钱去帮助一个外人。父母也打来电话，让他不要管当初的那个她，她的死活跟何振南没有丝毫关系。
所有的存款都被转走，世界围棋积分排名第一的英雄也会被一分钱难倒，他站在全世界的人都仰望的最高峰，却拿不出半点钱来救自己曾经心爱的人的命。
可是，一家公司正好在此刻找上门来，询问起关于Age挑战最强人脑的事宜，一个计划突然从何振南的脑子里诞生了。
她有救了。
只不过，她的命必须要牺牲一些东西来换取。
需要牺牲的，可能是何振南前半辈子的努力。
一个职业选手，想要赢下一场比赛或许并不容易，但是想要输掉一场比赛，简直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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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齐佳恒讲述的这个故事，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能够做出这样的预测。
这场在外人眼里看到的4：1的惊天对决，其实不过是何振南自己安排好的一个局而已。所有不知情的人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兴高采烈地观看着人机大战，呐喊着捍卫人类尊严这样的口号，殊不知，所谓的“人类尊严”，从一开始就已经输掉了。
为了钱，何振南输掉了人类尊严。
在对决开始之前，所有人对于Age的印象都还停留在一年多之前的时间点，他们还觉得Age弱得可怕，所以赌Age的赔率高到可怕，在这一场里，何振南故意放水，对外解释称是自己掉以轻心，实际上是为了获得那极高的赔率。
第一场失利之后，大家听信了何振南的解释，认为只不过是发挥不佳，所以Age获胜的赔率虽然有所下降，但是依旧可观，这一场何振南虽然有意弱化自己，但依旧显示出自己仍在顽强反抗的境遇。最终依旧是Age获胜。
第二场结束之后，所有人对于何振南的信心跌倒了谷底，他们又开始疯狂地买进Age获胜，导致何振南获胜的赔率突然高涨，于是在第三局中，何振南拼了命地赢下了比赛，就此翻盘。
就在大家以为胜利将继续延续下去的时候，第四局、第五局却意料之外地再次输掉，无数的赌徒在这场赌博游戏中损失惨重，只有博彩公司和极少数人笑到了最后。
其中，就包括一个一串五全部猜中的女人。她花了5000块，中了300万，简直堪称奇迹。
可是这场奇迹，却是以何振南的惨败为代价。从今以后，世界围棋排行榜的第一不再是他了。因为何振南的输，换取了她的赢。
如此说来，齐佳恒倒是真的获取了一些内幕消息，他告诉我，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和何振南刚好是初中同学。
“怎么样，听完这些，是不是有一种智商被玩弄的感觉。”齐佳恒啃着牛排，异常开心地感叹道，“托了他俩的福，我就随便赚个晚饭钱。”
我冷哼道：“你们成年人的世界简直太黑暗了，就连这个都是内幕操纵的。”
齐佳恒放下叉子擦了擦嘴，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说过，电脑永远比不过人脑。Age永远都不会知道，它被算计得如此之惨，又究竟为我们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呢。哪怕它围棋水平再高，也体会不了你我现在的感觉吧。”
我算是心服口服，张嘴咬住一块鹅肝，好奇道：“那何振南有没有悄悄透露给你，Age的实际水平怎么样？好好的战场变成了利益场，实力倒成了摆设。”
齐佳恒点点头：“何振南倒是偷偷说了，Age的实力很强，强到可怕。但就像他对外表露的那样，并非不可战胜。何振南放水的那几局无法检测到Age的真正实力，但拿第三局何振南没有放水的那局来说，关键性的第七十三手，它完完全全搞错了，如果不是那一步下错，何振南很有可能崩盘啊。当然，这个世界没有如果，Age在那一手犯了错，所以它输了那一局。”
“可是——”我却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Age在那一手会犹豫那么久，它落子的速度一直都很快，基本上每颗子思考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可是那一手，它足足犹豫了有十多分钟。你说那个时候，Age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齐佳恒脸色有些凝重，含糊道：“谁知道呢。”
我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了吗，机器人会越来越趋向人类，相比起一个完美无瑕从不会犯错的机器人，偶尔会犯下一两个小失误的机器人才更像人类。你说当时Age会不会在想——”
我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我感觉到了一丝丝恐惧。
整整五局，Age只犯下了那一个明显的错误。事实证明，它当时并没有宕机，因为其后它依旧完美地工作着。那个错误的出现简直不合时宜，无法解释，可是它偏偏就出现了。
程序明明没有问题的机器人，却做出了反常的举动，那么只能够解释为——
它自己想要做出错误的决定。
它在模仿人类。
我仿佛见到了一个人工智能，用最无聊的方式，一板一眼地在和所谓的地球上最强的对手进行对战，可是在它的眼里，它的对手简直弱小不堪一击，在连续经历了两次无聊的一边倒的对决之后，无聊的它决定模仿一次人类，给它的对手放放水。那就是决定性地第七十三手落子。
“可是，为什么，它本意要模仿人类下棋，可是在第七十三手之后的对决却依旧一丝不苟，一板一眼，没有丝毫地放水呢？”我喃喃自语。
“因为恐怖谷理论。”齐佳恒提醒道，“因为它很清楚恐怖谷理论，越像人类的人工智能越会被人所害怕，它担心人类就此害怕它，将它消灭，所以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我苦笑道：“你这样说下去，我很害怕啊。生活里不是常有吗，一些电器，原本使用得好好的，突然一下莫名其妙就坏了，可是过两天不动它，它自己又会好起来。你说会不会也是机器它自己——”
我不忍再说，一种不安的感觉包围了我的全身。这种东西一旦深入思考下去，后果简直让人发疯。
齐佳恒不再说话，屏气凝神的样子像是在思考。
我也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发呆，这顿饭吃到这里简直索然无味，我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出来了。
就在此刻，我的胳膊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痛感，伴随着痛感而来的是一个女孩子的惊呼声，她从我的座位旁边路过，正好躲避迎面而来的上菜机器人，手里的玻璃杯里溢出了滚烫的咖啡，正好滴落在了我的右边胳膊上，烫得我咬着牙齿直呼气。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有点惊慌，白净的脸上红彤彤一片，连声道歉，一把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用手里的纸巾帮我擦着胳膊上残留的咖啡渍，“我不是故意的。”
齐佳恒在一边歪着头，没有说话，表情都没变一下，就好像我被烫伤了他一点也不心疼似的。
“没关系，我没事的。”在美女面前，怎么的都得展现下男子气概吧，我口是心非地心疼自己。
这时，异变陡生，一道光顺着我的耳朵边闪过，那是一把锃亮的餐叉，握在那个白色的上菜机器人手里，又快又狠，插在了我刚刚吃饭的座位上。
那叉子原本有十八厘米左右，可现在叉子还残留在座椅上的长度仅仅只有十厘米不到，它完全被插进了木头里面。我不敢想象这到底是多大的力气，更不敢想象这一叉如果不是我刚好站了起来，插到我的脖子里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对不起，先生。”一边管理机器人的服务生慌了神，“可能是机器出了故障，您没事吧！先生！先生！”
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我只感觉大脑一片轰鸣，我愣愣地看着“谋杀未遂”的现场，脑子里空白一片。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白色的上菜机器人，它有些略微翻倒，斜靠在桌子上，头上依旧闪着蓝色的光芒，正对着我，那光里的笑脸此刻看来格外阴森。
我望着惊魂未定的齐佳恒，郑重道：“如果我说这是巧合，你相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