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大厅里，面对苏慕青的一再追问，黎绍楟再也招架不住了。
他抬手扶住额，已然泣不成声：“绍桓他……活不了多久了……”
犹如一记闷棍重重敲在头上，苏慕青只觉整个人都懵了。
巨大的悲哀笼罩在心头，她的心在发颤，她的喉头在发涨，她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万丈深渊，想喊，却发现，泪水已堵住了喉咙。
黎绍楟把所有的一切全盘托出，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她突然想起，就在刚才，黎绍桓接离婚证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他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她终于明白，他这声“对不起”的真正含义。
既然他和江依莲在一起是为了拿到王雪儿母女手中的盛天股份，那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这些不同寻常背后的隐情。
她不得不把那些她一直在努力忘掉的片断重新找回来，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
黎绍桓说过的那些话，不断地在脑海里翻起。
“我不会放过她的。就算法律和老天爷都治不了她，我也不会放过她！”
这句话，仿佛一道灵光划过心头，她猛然惊醒，突然对黎绍楟道：“Alan！绍桓会不会做傻事？！”
黎绍楟心中一紧。
联想到陆凯文的话，他已是心惊肉跳。
要是绍桓真的为了替他报仇而杀了江依莲，那他就太不值了！
他一把抓住苏慕青，急急地道：“江依莲的家在哪里？快带我去！”
苏慕青来不及多想，扶着他用着最快的速度赶到停车场，向着江依莲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刚走近她家大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煤气味。
苏慕青刚要按门铃，却被黎绍楟一把拦下：“不能按！会爆炸的！”
苏慕青吓了一跳，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却仍被黎绍楟拦下：“电话也不能打的！”
苏慕青急得直哭：“那可怎么办！”
黎绍楟表现得出奇的冷静。
他撞了几下门，都没撞开，他便猫着腰仔细观察着门锁。
不一会儿，他用什么东西在锁眼里捣腾了几下，门终于开了！
苏慕青奋不顾身冲了进去，打开窗户透气。
黎绍楟一瘸一拐，迅速关掉煤气总阀。
很快，便在卧室里找到了他们。
江依莲躺在床上，只裹了件浴巾，已陷入昏迷，嘴角边还有她的呕吐物，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黎绍桓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看上去从容得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绍桓！你醒醒！快醒醒呀！”苏慕青发疯般冲上前抱住他的肩。
可他却无力地歪倒一边，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板上。
黎绍楟道：“快帮我拖他出去！”
苏慕青已然哭成了泪人，手脚软得像棉花，死拽着他的衣裳，却挪不动半分。
“慕青！加油啊！还差一点就行了！”黎绍楟咬牙用力，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苏慕青深提一口气，配合黎绍楟，终于将黎绍桓拖到了室外有新鲜空气的地方。
她以前做空乘的时候，学过急救，工作这么多年，想不到第一次用，竟用在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绍桓！你醒来啊！”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按照所学为他做人工呼吸，也不知努力了多少遍，他却依然没有一点起色。
黎绍楟已将江依莲拖了出来。
这时，陆凯文也赶到了现场。
他们来不及打急救电话，直接将昏迷不醒的二人抬上车，向着最近的医院赶去。
一路之上，苏慕青仍然没有放弃对黎绍桓的抢救。
她按累了，黎绍楟就帮她按。
对他们来说，躺在面前的，是他们最亲最爱的人。他现在正在和死神赛跑，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最大努力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迷迷糊糊之中，黎绍桓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轻得好像飘起来，可以在空中随性飘动。
他一点也不诧异。
人死了之后，灵魂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他只想再看一眼他心爱的女人，还有替他承担了所有痛苦的哥哥。
从半空中看下去，苏慕青和黎绍楟一左一右地拢在他身旁，对着他哭泣不止。
蠢女人！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么，为什么还要为我哭呢？
大哥，你不会把我的事全告诉她了吧？
唉，你一向最会保守秘密的，为什么这一次不能让我如愿呢……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身子突然猛地下坠，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挥舞着双臂想保持平衡。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被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有人在轻吻他的手背。他听到了他做梦都在寻找的声音：“绍桓……”
黎绍桓缓缓睁开了眼。
苏慕青的脸赫然呈现。
她双眼已肿得像桃子，眼里还有泪水不断地往外淌，可她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绍桓！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黎绍桓想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却被她紧紧握住。不得已，他将头转了过去，不肯看她。
苏慕青哽咽着道：“绍桓，大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傻？……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们不是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的吗……”
黎绍桓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爱你！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你！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这样做很伟大吗？其实你是自私……你有没有想过，等我知道了你得病的真相，我只会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照顾你……你这么对我，我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灰暗中……你真的想我这样吗？！”
黎绍桓的胸膛起伏得厉害。
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他灵魂的深处艰难地抽出来，看得叫人肝肠寸断。
苏慕青几近哀求：“绍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他却执意拧着脖子，就是不看她。
若换了从前，他这样的态度换来的，肯定是她的离开。
但现在，不一样了。
苏慕青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紧紧依偎在他身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绍桓，我们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前两天，我第一次感觉到它在我肚子里动。要不是大哥苦苦劝说，我几乎已经决定要拿掉它了……我险些做了一件会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就算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
“我就快要死了……”黎绍桓的胸膛大起大落。
也许是因为有了一次濒死的经历，他对死亡的恐惧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便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他的情绪几近失控。
“我只想用我想要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你们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你现在跟我说孩子有什么用？！难道有了这个孩子，我就可以不用死了吗？！你提孩子，只会让我走得更加不安！你已经选择他了，为什么不跟他一走了之？！为什么？！”
“绍桓……别这样……”苏慕青已泣不成声，“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的……”
“我不需要你这么圣母！”盛怒之下，他的颈项已爆出道道青筋，“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和我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出去！现在就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苏慕青不由放声大哭。
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一下子坐起来，高高扬起了手：“上次的耳光还没打醒你吗？！是不是还要我再打一次？！”
“绍桓！你疯了？！”
在门外听到动静不对，黎绍楟闯了进来。
看到黎绍桓的架式，他慌忙抢上前去，将苏慕青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
黎绍桓高举的巴掌慢慢握成了拳头。
他紧咬牙关，恨恨地道：“大哥，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黎绍楟垂下眼，低低地道：“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任何人，都不应该替慕青做出决定。这是她自己的事，应该由她自己做主。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呵！”黎绍桓冷笑着，泪水挣扎着涌出眼眶，“尊重她的选择？！这个蠢女人还会有什么选择？！”
激动之下，他突然抱住脑袋，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苏慕青吓坏了。
“绍桓！绍桓你怎么样了？快叫医生，叫医生啊！”
惊恐之下，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黎绍楟急忙按下了呼叫键，医生很快赶了过来。
打过止疼针，黎绍桓渐渐平静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眼中淌了下来，苏慕青抚去他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绍桓……”她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紧紧依偎着他，抱住了他的脸，“你不会死的！你的病，一定有办法治的！手术是有风险，但每个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哪怕将来做完手术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会一点一点让你慢慢想起我，重新爱上我……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在一起！是福是祸，都要共同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