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晚上注定就像赤莲说担忧的那般有些不觉得安生。
等得实在晚了,雪衣便把烛火吹灭了,坐在床沿上等着,也不想睡,心寂一片,四下岑然,去人言犬吠声,周遭安静得像是静止了一般,灵台被这般的寂静模糊,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
突然窗儿开了,泄进来一片银华色,雪衣矗然一惊,回醒过来,回头看给风吹开的窗儿,才发现月已上夜梢头。
“已经三更天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别出事儿了吧?”喃喃言道,倒不是担心她的功夫弱被什么人扣下了,就怕她看着什么好玩非要一玩,然后就中了套。
手扣在窗棂上,往外头的街道上看着,透着薄薄的一层月华色,街上淡淡的影子里面,只有那打墙而下的浓影,哦,还有一只在墙上站着的黑猫儿。
还是没回来!
叹了一叹,没动脚步,站在窗边,没有睡意。
寒风一过,神明一清。
屋内有人!
怎说如此觉得不安生呢,这没风,怎么就把窗户吹开了,连一点人影都没见着,一直站在屋内阴翳处,连一点呼吸声都察觉不到!
来者何人?
一开始想到的是那个永远图好玩的人,她这么不说话吓唬人的事也没有少做,当下觉得她真的是,不学无术。担着的心放了一放,往前走了一步,“回来了?”
没人说话。
不对!这就不是她耍人的步骤了,她若是要玩,绝对是直接来动手动脚的。
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究竟是谁?朝着谁来的?若是她的话,此处不见她,这个人为何不走?
打自己来的?
捏紧了手中的“天鬼刃”,悄悄把刀鞘拂去,沉声问道:“你是谁!”
没人回答,呼吸声也无,竟半点不像是屋内有人一般。
“你做什么?”再问了一声,阴翳里面的更黑一层的影子这才动了动,依旧没答话。
此人功夫极高,凭他这半点呼吸声全无地站在四周静如古坟的地方,一点擦声都不见地破窗而入。就算手有一把极好的利刃,自己这一比划的两下子,估计还不够看的。
挨着窗边,若不是跳窗逃走罢了?
正思量着往窗边挪脚时,听到一阵沙沙声,像是粗树皮摩擦着墙壁的那种,粗粝,说不好,不怎么动听。是他在说话。
“你是雪千湫的儿子。”
他这一句,肯定多于疑问,他竟是知道的!
“你到底是谁?”
“你跟你娘一个模样。”自说自话,丝毫不答。
干脆不问,继续往窗边挪了挪,不过一丈高一些,跳下去,顶多脚疼一疼。
“你居然长大了,我还以为把你也给杀了呢,真好。”
听到一个“也”字,立马站住了脚步。
他,就是自家宫主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惨灭了雪家莫家慕家的那个人?
心里的惊异多过于愤怒,他的身材比起寻常农妇都还要小一些,比起自己宫主的身量都还要瘦上两三分,他,看身量或许是她,怎么可能呢?
可是他知道那么多事,见过自己的爹娘,这一次非他本来打算看到的自己,便不是他有意来看自己的,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任何情况的。仅凭见过的这一面,夜里还见得不是特别清楚,他就能判定。那他……便既有可能是那个人了。至少,与三家的灭门惨案脱不了关系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会说一句“真好”?他这意思,是不愿意杀人的?那为何还把三家的人都用同一种方式灭了?
太矛盾了,太多疑点了,
混在阴翳里的人动了动,复说道:“你们没事就好,千万莫要往滇区走,千万莫去。”话说完,惊声尖叫起来,磨砂般的,刺破耳膜。他浑身都痉挛起来,开始扭曲着,一步起走,夺过窗便出去了。
经过自己的时候,还携带着一副特别奇怪的味道,一时间觉得难言异常,说不好,沉愣了半晌,打开了房门便出了客栈。
在哪儿都是不安全,这里面竟是连逃都没地方逃,只能选择跳窗等上一刻死,或是不等那一刻死。
没命地逃,不知道究竟是在逃什么。想知道的太多,不明白的太多,她人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事,太多的疑问压上来,竟然让一向想事想得透彻的自个,这一次居然给堵得无处可逃。
思想不能多逃,便只有让自己逃,一路扑着夜露逃,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下露后的露水,脸上冷透,脑子里面也冷透了,半点想不了别的事儿。
不自觉跑到了穿心弄,长长窄窄寂寂的巷弄,未有多想,便不顾多想地跑了进去。
现在还并无多余的脑子去想别的碍眼事,只想找到那出去至今未归的人,虽则不知道这么乱跑能不能找到人,只道自己若是毫无作为死等在那处,便是丝毫之用无有,这是沉沉脑袋里面唯一想先做的,便是把人找到再说。
高高墙壁,因急实拍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在窄窄的弄里逼得心胆作颤,便因此更加触耳惊心,急急的喘息也没能让人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也不知道看路,亦是难以看见路,却不知会一下子撞上墙去。
没曾想,这“墙”居然给自己撞退了几步,抬头一看,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哪儿是什么墙啊,哪有这么单薄的墙啊。
“你急甚个鬼啊,这大半夜的若不是我眼神好,听力尚佳,我在那远边的可就看不见人的。”
话说道不出,只能急急喘气,撑着墙壁,倦倦地看着人。
“大半夜的没睡觉,是要出去回野情人吗?”
空空受得一个白眼,赤莲知道是自己惨去作孽,生受了。也不作怪去,问道:“怎么跑得这么急?可是出事了?早知不留你一个人的。”说罢悔恨了两分,觉到自己这边倒也不是风平浪静的,自己也是顾不了,所以这悔恨便少了一分。
“我看见他了!“
朦朦胧胧,喘息几下间匀了一段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他没伤害你吧!”尽管不知这个“他”指的是何人,挣口而出是担心无疑。“糟了,我就觉得哪儿不对,还是应验了。”
“没……没有,奇怪得很,你等我一下。”复留力喘气,这手倒是摸索着碰到人才安心。
“长夜漫漫,不急。”一边等他,一边做起了自己这边的打算,方才见到的东西,或许是便是长久以来所需要的答案了,这个答案,却是一道无解的题,颇为令人忧扰。
“方才,有个人蹿进窗户,我以为是你,但是他——”没个下文,不知道如何去那词儿形容。“他极有可能便是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他没伤害你吧?”得到答案才继续问道:“那可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
仔细凝眸想了一想,“他躲在暗处,看不清长得哪般模样。他说是他杀的我全家,这一点便可指定是近日以来要找的人的,毋庸置疑,可是,很奇怪,他说他放走了我,很好。他说的那些话,全然不像是对着我说了灭我雪家的贼子。”
“然后还有别的没有?”
也并不想知道他到底给雪衣说过什么,或许便是他的下一步棋,借这么一说来迷惑这方,倒还是全然不知,以免乱了神智。
“他拢共只说了四句话,全两句只能得知他认识我爹娘,第三句便说放了我很好,最后一句是要让我告诉你千万莫要去滇区。他说得很急,声音像是痛苦,咬着牙硬道出的,尔后便从窗户飞走了。”复而回诉了那四句话,倒不见她有什么别的脸色变换,只是暗暗地听着。
“怎么?可是有了什么打算?”看她一言不发的样子,或许就知道她心底里面至少有个谱了。
“还没有。”手捏做拳,抬着拳头,张嘴轻轻一咬,咬住最凸显的那个原骨节。
她自己有没有发现,他知道,她只有认真了,才会这么做下这个动作的。头一次拿着这个动作给自己看到的时候,便是清舒那个倒霉催的东西给她打的头一个时辰。虽然面具隔着,但是那手依旧是抵在嘴前方的。
“只是啊,这个滇区,还真就应了他的话,去不得,去不得。不知道他这么说到底是为的好意,还是故意引我入瓮的,目前我知道的并不算多,去了也只有自己吃亏的,便依了他的意吧,回去睡大觉去。走吧,外边是挺凉的,你还跑出一身汗,待会夜风一吹,回去准得受寒。这恰逢梅雨时日快到了,不小心一点,养大半年都不见得养得好。”说着还自顾地脱下夜行衣,单留一件里衣,披与他肩侧,拢了拢。“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怕那闹出病了我还要照顾人,你也当可怜我吧,我怕我去照顾人把人给照顾得去了阎王殿耍耍了,你也当可怜你自己吧。你出来的时候就有些小病没管,别让我预备着后来累着,算是你现在给我积个福德吧。”
若是拿着一派大宫主的范式,他肯定又要气得一宿睡不着了,他不愿意看着自个太强势地做这做那,可是这自小就养做了的毛病,亦是身处这个位子该有的毛病,是轻易改不掉,也改不得的。只有拿出自己这番话,方能让他把话塞回去。
所幸他没多说什么,摸了摸自个的体温,不见得会有冷意,才收下了。
穿心弄窄仄,并肩双行不得,他又不愿意走前边,非要跟在后面,由了他去,牵了手免得不见了人,怕就怕那个人折回来从后面偷袭,这里易攻难守,便不得不多防着。
走着走着,未出弄街石,突觉雪衣手一凉,转瞬便扯不动了,好奇回头,就连在暗夜里也能清楚看到雪衣脸色惨白,冷汗自额头上滑下,惊恐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又似什么地方也没看。
“怎么了?“
“那个人……他身上的味道,杂有朱砂、水银、麝香一干香料之外,还有,”雪衣眼惊惧地眨了一眨,此番向来勾魂摄魄的一双眼满是惊骇之意,“一股陈旧腐尸的那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