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无事,一切都回到了往常的那个死气沉沉的玄冥宫,仿佛留玉今早刚出了那么大的事,全是一场梦而已。
这宫里死个人什么的,再是正常不过了。只是,能让人忘得这么快,就是让人莫名有些心寒的了。赤莲此番躺在主院里面的大槐树的分叉的枝丫上,遥遥望着“痴情司”,那边,太远了呀。想了想今日清晨所发生的事儿,不免叹了叹气,心里一阵难受。
再不多时,离主院特别远的一方小角上,升起徐徐的烟雾,辨了辨方向,那边是特意焚烧死去的宫人而辟出来一方小小的院落。通常来说,那是整个宫人唯一能逃出宫去的地方,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唯一可以逃出去的一条路,留玉,也便是这么逃出去了吧,这个地方,终究是不适合他的,倒不如去了。
心里颇是不平静,再是多看也是无意,下了树,在石桌旁坐下,雪衣就一直坐在那里的。
便没有管他,自己拿出那柄小飞刀同“灵书回廊”里面的书细细作比,想再看出些什么来。
雪衣在边处,缓了一阵子,出声道:“听说,你要把‘痴情司’解了?”
“对,不好么?这样就少许多事儿了。”
“我想,想回去看看。”赤莲抬头看了看他,想着那些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因为同样卑微,所以这一起的感情,便是更加深切。
他面上是冷得不得了,所以很久以前,他那边东院的姑娘们才会说他是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南院公子吧?其实他什么都看在心里,记在心里的。
点点头,同意,“回去看吧。我是说的让那些愿意出去的人便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愿意留下来。不知道他们有些人出去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估计这一见就是永别了,去吧。”
雪衣点点头,就这么直接便走了。
他还没问过自己文棋是怎么个结果的,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想回去看文棋的,别是以为文棋会跟着一起出去的吧,他怎么知道文棋是不愿意出去的人呢。
罢了,反正望舒办事自个是心安的,他回去是见不到的,估计想留个什么东西做念想吧,毕竟十多年的情深难当,由着他去吧。
欸,话说回来,自己这个宫主做得这么宅心仁厚了些,是不是这么几百年来做得最窝囊的邪教宫主啊?
然后可悲的发现,确实是的!
哀愁难当,一脑袋垂下去,抵着石桌,窝囊废啊窝囊废!自己真实白瞎了这么多年来迦冥的教导啊,成为玄冥建宫一来最窝囊废的一代,说出去就丢人啊,这么一多加下去深想,越只能颓废地靠着石桌沿磕了几下。
丁长老做事很快,那玄冥几十年的大护法现在想来也并不是白当的,月朦朦而上东山之时,估摸着添灯油的小厮开始准备着提着灯油出门的时辰,丁长老就踏着阴朦朦的月色,来了主院。
雪衣这个时候还没回来,那也好,至少不用避着他了。
丁长老拿着略显青白色的圆肚瓷罐子走进来,把瓷罐子端搁在桌上,也同样是不客气地就抓起果盘中的果子边啃,一边含糊地说:“明日便按着你的意思,把该带的人都带出去了。留玉的骨灰也都在这儿了,一粒都没少,要不,你数数?”
“长老你这是记恨我吗?怎么一上来就说这话?”
“老人家懒得跟你计较,又不会让老人家多活几年的。”
寻好樟木盒子,细致地将骨灰罐子搁置进去,问道:“你是管理‘痴情司’的那个长老,那对留玉这个人,觉得是个什么样的?”
“留玉善妒,心眼倒是不坏的。”说罢,又多想了想,“倒是来得这样的下场,老人家也是想不到的,我给你说吧,听了你可别想别的。这里面的事儿多多少少也是我们这群人弄出来的,所以看着他们在下边勾着心眼子地胡作非为,我也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去了。”
丁长老看了看这个小宫主的脸,她正听着,便又道:“留玉一直对于你有点耿耿于怀的,就是因为你眼瞎了一般乱选了人,觉得事事不如他的人却走了那么个好结果,分外觉得不平,于是就爱给他使些绊子,看着也就看着吧,小时候留玉还挺照顾他的,看着他容易给人欺负,他小时候也是倔得很,开始总是给打骂,留玉就会在里在外撑个小腰板的。”
赤莲觉着有些难说,留玉以前是个什么模样的人,自己还从来都没有想过去知道,就因为自己这不算得什么好东西的人,就生生迫害了 一条命,心里果真还会是有些添堵的。
“留玉看着这么一直瑟瑟缩缩地躲在后面的有朝一日飞上了枝头,把自己是甩得越来越远,心里难免就会多想的,那个时候你还这么没心没肺地就选了一个,我就知道那孩子会不服气,把你叫住本想让你一并带走的,结果你倒是跑得快了,后面又是死活不乐意去再找,所以这眼下的局面,倒是你也有逃不掉的一个责任。”
竟还有着其间的隐情,也难怪他还对自己说过什么自己是个好姑娘,又说什么雪衣是个好欺负的主儿,要好生着待他。他与雪衣相似的人生,或许便是想让这一份好生相待,能给自己相同的人罢了,也算是对他的一份好吧。
想想,她就给长老说:“以前只觉得留玉颇有些可恨,现在觉得,人人皆可怜,所以世人才说可恨之人,背地必有可怜之处。你怎么就不多给他上上课,让他把自己活得那么拧巴,我的责任我逃不了,你的责任你也别想逃。”
“所以我才答应你将人送出去的,这种事不算少,这留玉算是个显出来的,散了,破了玄冥这么多年的制事,也算是给自己积点阴德吧,免得死后直接不用审便打下无间地狱去。”
赤莲看了看丁长老尤为显老相的一张脸,心里恍恍惚惚,是沉了下去。
丁长老似乎越到年纪大,越对死这一说,有种放不下的心结了。赤莲看着丁长老鬓角几乎是全白的发丝,眼角的皱纹一条条的更深,脸上的斑点,心里沉了沉,自己最亲近的长老,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老,也老了,他们都开始有着怜悯心思了,也便越来越怕死了。
想着就莫名地鼻头一酸,没有接下长老的话去。
丁长老看的明白小孩子的心思,便收敛了那个话头,与她说道:“但是你别忘了,‘敛剑楼’那些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们,将来会是个什么变故了。给了你一个大青梨,可是再也回不去一颗小青枣了的。”
她点点头,道:“本来这一点就不在我们的准备之中的,不过是前面的一代宫主图省事图便宜便给自己安置的一个私人妓子楼,这期间他在大度一点来个众人同乐,毕竟是先宫主,我也不能说多了不是。一开始是正儿八经的妓楼,后来因女宫主的历任便开始找男宠什么的,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男宠也成了他们的享乐,这养他们究竟是为了给他们找乐子还是怎么的,非要去蹂躏一帮本就身世可怜的小孩子!这么就变得越来越畸形的一个地方,早就该散了,不然我们要把邪教这一个名号坐实了去吗!”
“说得也是,养他们不是为了享乐的,该杀则杀,既然选择了入玄冥,便走上了一条死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我们了呀。”丁长老说得没良心,笑得阴惨惨的,更是见不到良心藏在哪儿去了。
“天涯这把刀,用得倒也算锋利,好久没有磨过了,若是敢有人作乱,我也管不了的了。”
忽然这么一说起天涯来,让他盯着“尺舒楼”的动向,至今也没有消息。
恐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否则哪儿知道清舒那被自己打得要死不活的东西又要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老人家这把刀虽然许久没出鞘过了,但是毕竟有个词儿叫什么‘宝刀未老’,未老的是否?”丁长老対衬这月光的笑眼,些许透着难寻的寒意。
果然老人家就是老人家,心机埋藏得非是天涯能比得了的,谁知道老人家什么时候会在笑眯眯的一张脸面下,抽手便是一把刀插到心窝窝里面去了。
看着怪瘆的慌的,干脆换了别的话来:“我想起来了,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的,三没乱杀人放火,四没偷人汉子与小寡妇私奔的,怎么就给扣上了邪教的屎盆子的?我发誓这可不是我弄臭的名声的啊。”
“或许我们长得不顺眼,或许我们给他们掷骰子的时候觉得邪教适合我们,或许是他们没想好用什么词儿来形容,总之,世人对于神秘且好过自己的人或是物,都会有敌意的,看淡就好,狗逼急了可以跳墙,他们逼急了,也只能畏畏缩缩地把脖子收回去以免被砍。”丁长老看得挺透。
不过他转而就接了下句:“对了,小娃娃啊,他们说你丑得惊天地也是这么个理儿,不用多想的,老人家看着你倒觉得可爱得紧呢,要不,给老人家做个干儿子如何?”
丁长老又是在跟自己说笑了,但他终究是个长辈,不能打不能骂,所以她也只能腆着个无邪的脸蛋,拿话回去说道:“长老是觉得自己年满花甲却膝下无子,连个相好的也没有,甚是觉得可悲,发现自己的晚年也是需要小辈子来照顾所以才叫我做干儿子的吗?”
丁长老一个果核扔过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就走了,临走还顺走了几个果子,老不正经的!
笑眼嘻嘻,与丁长老挥手:“长老慢走,有空来玩儿啊。”
唔,怎么像是青楼姑娘送恩客的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