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似乎很愿意跟别人诉说自己的故事，于是他便坐到了肖潇的对面，语重心长的说：“我这条腿啊，已经瘸了几十年了。从我开这间酒馆起，就一直瘸着。咳，这一辈子啊，就被这条腿给累着了。不过也就这样了吧！这一辈子啊，也剩不了几个日子咯。再也不想去抱怨，也就这样了吧！”
看着老板沧桑的脸上布满的皱纹，肖潇明白老人肯定经历了人生的巨变。而他那条瘸腿，或许就是在那次巨变之中遭受不幸的。因为一条不幸的腿，便有了不幸的一生。但是老人上了年纪，终究还是妥协了些命运。自己命该如此，也不再去抱怨。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人生也快到了终点。一切都成为了定局，人生最后不过终于三尺黄土之间。
“老人家您的故事可以说说吗？关于您这条腿，关于这间小酒馆的故事。”肖潇说，或许提起别人的痛处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但是几十年都已经过去了，肖潇明白老人肯定已经能够坦然的去面对人生的不幸。因为老人总是会豁达一些，因为人生的阅历丰富，生死尚且已经能够看淡，又何况挫折呢？
老人忽然沉默着看着肖潇，深邃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确如此。从一个人的眼睛里，你能够读出太多的故事。特别是一个老人，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深邃且神秘。就像地球最深的地方，马里亚纳海沟那样的深邃。就像浩瀚宇宙的繁星那样，神秘莫测。这样的眼神里，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肖潇以为老人是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他这样的提问也的确过于唐突。于是带着歉意对老人说：“非常抱歉，提起您伤心的往事了。如果您不愿意回忆起当年伤心的往事，那也没关系的。我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提起自己伤心的往事，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仍然会是刻骨铭心。”
老人摇摇头：“没关系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提起往事吗？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起那段往事。几十年都已经过去了，记忆或许已经有了偏差。说来就话长了，我怕你没有耐心听下去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追求快节奏的生活。哪里还会有人愿意静静的坐着，去听一个老得已经黄土盖到脖子的人去谈什么往事儿啊！就像我的儿子和女儿，平常从来都不回来的。哪怕是回来了，也都去玩自己的，根本就不会坐下来听我说什么往事。”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凄凉的感觉。对于一个老人而言，没有儿女的陪伴，的确是一种最悲凉的感觉。不过谁也知道，儿女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也会有自己的儿女。只要在老人们老到生活无法自理的时候能够好好的照顾老人，当父母的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对于那些老人们，肖潇满是同情。可是他自己，又是怎么对自己的父母呢？离父母不算远，却在中秋团圆的时节里没有回去。现在甚至是连电话都不会打一个，更别提什么陪伴父母之内的了。
虽然肖潇现在还有着借口，父母尚且没有退休，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根本就不用自己陪伴。反倒是自己走的远远的，倒是能令父母少操心很多。可是肖潇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的父母真的到了酒馆老板那样的年纪，自己又会去陪伴他们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确定的方向，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肖潇会是什么样子，包括肖潇自己。也许会是有了家庭和孩子，每天忙着挣钱养家，这还算不错。也有可能是一事无成，漂泊无依，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没事儿，老人家您说吧！我今天没什么事儿，有的是时间听您讲故事。只要您不觉得烦，可以把您的故事全都跟我说一说。”肖潇说，他觉得付出一天的时间去倾听一个老人诉说自己的故事，是值得的。对于一个老人而言这是极为难得的，对于肖潇而言，这也同样是一件难得的事情。或许从老人的故事里，肖潇还能够获得很多的东西。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话就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了，那时候我还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刚结了婚不久，老婆正怀着孩子。那时候我就在这梧桐路的一间厂子里当货车司机，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体面的工作了。开着解放大卡车，别提多有面子了。当年的江南市还很小，城区的房子也没有那么多。现在的梧桐路在当年可是市中心地区呢，是最繁华的地方。”
老人说着，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些日子是令他会感到骄傲的日子，无论什么时候提起，他总会有一副自豪的样子。对于老人而言，那段日子就是他人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其实都有人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对于肖潇而言亦是如此，他人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候，就是自己和黄立亲密得如恋人一般的时候。那段日子已经太过久远，久远到肖潇已经开始渐渐淡忘。
“那个时候的您，应该非常幸福吧！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应该是每一个人都会羡慕的生活，只有少数的人，才会拥有的幸福生活。”肖潇说，虽然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那种时代的年轻人，不懂得那个时候的生活。但是从老人的语气，和他脸上洋溢的笑容，还有自豪的样子。肖潇明白，在那个年代，能够像老人当时一样的生活，绝对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其实肖潇个人对于那个年代还是非常向往的，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充满了好奇。不过也并不全是因为好奇，而是的确是对那个年代非常向往。那个时候的日子很慢，人们都很单纯善良。人们很容易得到满足，所以也很容易就能够幸福。虽然大多数人认为时代必须往前发展，那些日子必定会被淘汰。但是肖潇觉得，每一段历史都有着其存在的理由。
“是啊，每天下了班能够买上二两猪肉，再有二两白酒，日子别提有多幸福了。放假的时候骑自行车载着爱人再城里转上一转，生活美好而又富足。没有什么名利的追逐，吃饱穿暖住得舒服就理想的生活了。”老人说，那个时候能够过上那样的日子，可以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再等到孩子出生，人生就可以说是圆满了。
“那个时候的自行车，恐怕能赶得上现在街上跑着的小汽车了吧！不过现在，就算是家里有辆小汽车，谁也不会开着到街上闲逛。到哪儿都是拥挤的人群，城里都是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都没什么好看的风景。”肖潇说，如果现在还有人开着汽车在城里漫无目的的闲逛，那基本上就是脑袋有点问题。倒是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走一走，也有可能。不过那都是学生们才会去做的事情了，不像以前的年代是老少皆宜。
“还得是好的小汽车，一般的小汽车还比不上那时候的自行车呢！不过那样的日子没能过多久，很快我们国家就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政策。一切也就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原来当货车司机的体面工作，也慢慢的变得和普通工人一样了一大批人开始去创业，整个社会的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厂里的人们思想跟不上，技术也跟不上，渐渐地效益就下去了。”老人说，那时候他们厂里就如江水决堤一般，很快就倒了下去。作为厂里的司机，老人的日子自然也是变得艰难起来。
肖潇叹息，仅从老人的叙述，肖潇就能够想象出来，老人那时候的日子是发生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始终还是无法理解那种痛苦。身临其境，才会感同身受。体会过那种悲伤，也才会有那种沧桑。
“眼看着厂子就要倒闭，厂里人心惶惶，很多人都陆续离开了。只有一些人，还坚守在厂子里。作为一个深受厂子恩情的人，我选择了留在厂里。虽然自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但是还能勉强支撑下去。但是别的货车司机就没有这样想，他们也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后来只剩下我一个司机，于是我不得不承担了所有的运输工作。”老人说着，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如果当年他也和别人一样离开厂里，或许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其实老人明白，当年就算他就在厂里，也无法力挽狂澜。他终究只是一个司机，做不了什么拯救厂里的事情。他不过是想着，陪着走到最后，走到厂子关闭的那一天。对于老人来说，这也算善始善终了。到那个时候再去想别的办法，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没有这样发展下去。
在一个深夜里，因为只有老人一个司机，所以他不得不在夜里还得出去工作。因为疲倦，加上车辆故障，老人最终不幸的遭遇了意外。拉着一车材料回厂子的路上，老人出了车祸。虽然最后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老人的腿还是永远的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