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婶把饭菜端上桌，江煜拿起汤勺先给关新盛汤，然后是自己，最后把勺子放进汤里，对坐在对面的顾梵说，“我就不帮你了，你自己盛。”
“好好好。”顾梵忙不迭接过江煜刚放下的勺子，端起碗自己盛汤。
江煜喝一口，还没放下碗，抬眼看顾梵，“怎么不喝呀？”
顾梵心事重重，被提醒后忙不迭端起碗。
咕噜一大口下肚，心也沉静不少。
“不要拘礼，吃吧。”江煜拿起筷子夹菜。
顾梵慢慢拿起筷子，看看江煜，又看看喝汤的关新，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
空气中只有江煜吃菜，关新喝汤，宋婶挪凳子的动静。
耳膜传出喉结上下一滑的声响，格外清晰，顾梵微微动动口，却没说话。
好半天，他才开口，“我……”
江煜自顾自吃菜，整个饭桌上，唯独顾梵最忐忑。
“还希望江处员不要……”顾梵放下些许自尊心。
“不要什么？”江煜明知故问。
“……您知道的……”
“那你跟我讲讲，目前76号里的局势。”
“这……”江煜肯定是知道的，怎么还问自己？
“讲不讲？”
“讲。
“76号现在两个主任抢名夺利，王长天是两人矛头的根源。
王长天自进入76号，使得军统在上京站的组织大面积瘫痪。
捉到王长天的李士名功劳最大，听说最近在向上面申请警政部长一职，丁渠默自然是不愿意，两人明争暗斗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
“还不错，”江煜点点头，“还算看见这些东西了。”
这些东西76号人尽皆知，江煜这不是在夸他，而是说他的心思至少还有那么点在76号，这不是变着法子谴责自己偷奸么……
“那你打算怎么做？”顾梵正默自忐忑，突不妨被江煜问起这句话。
“啊？我……我一个助理，我能怎么做啊……”
“你就不怕你的事败露？”
“……这怕是怕啊……只是我也不能怎样……”
“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提醒提醒你注意点。”
“是是，江处员。”
“盛饭，吃饭吧。”江煜又抬眼晃一眼他的饭碗。
……
顾梵吃了午饭后就离开，看得出，他吃得并不好。
第二天天刚亮起来，顾梵开着车又来了。
“江处员，丁主任邀您去百乐门。”
“去干嘛？”
江煜问。
“就说去庆功。”
“什么时候去？”
“今晚八点。”
“行。”
说完，顾梵哈腰，转身离去。
关新从卧室里出来，看见顾梵离开的身影，“怎么了？”
“丁渠默让我去百乐门。”
“去干嘛？”
“庆功。”
“那晚上可能赶不回来了。”
“我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我去简单收拾一下。”
看着江煜转身进卧室的身影，关新在后面说道，“全部带走吧，住这么一两天新鲜劲儿也没了。”
音落，嘴角还噙着萦绕难绝的不舍，但只在一瞬间，关新就打断自己这个逃避现实的念头。
关新在副驾驶上等着两人收拾，看着这个才住了两天一夜的草屋，还没走就开始怀念，深深的不舍又让她开始对战争深恶痛绝。
一股深藏的恶气渐渐袭上心头。
江煜的车来到百乐门门口，街边还有几辆熟悉的车。
走进灯红酒绿的百乐门，左看看，右看看，王长天就坐在一个角落独自饮酒，助理和其他熟人在附近跳舞。
江煜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服务员送来一杯白葡萄酒。
“王厅员，怎么不去跳舞啊，总一个人喝酒多不好，免得别人以为你孤家寡人。”
“我本就是孤家寡人。”王长天放下杯子，看向舞池里扭动的人们。
江煜微微抿一口酒，只当是润一润口，“是吗？”
“难道不是吗？”王长天转脸看他，隐隐有傲气的怒意，明显有些不爽。
“王厅员大过年的，火气怎么这么旺？”
“没什么。”王长天再喝一大口酒，酒杯立马见底，便拉着一个路过的服务员，直接拿走托盘上的整瓶红酒给自己倒。
“王厅员事业还算顺心，可能是家事烦恼吧？”
王长天不说话，默认。
本高高兴兴专专心心抱着佳人跳舞的顾梵开始频繁往自己这边看，江煜嘴角忽然浮现的笑容让他心头一颤。
“王厅员现在身居高位，总会忽略家里夫人，应该’雨露均沾’才是。”
王长天轻哼一声，“一个女人，天天给我眼色，这能让人好受？？”
“肯定是王厅员忽略家中人了。”
“我现在还没以前忙呢，怎么就忽略了？一下班就回家，忽略谁了？”
看来他在家中受了不少气，越说越激动。
“王厅员消消气。”
这时，叶耀祖走过来，带来两个女人，“两位，来来来，跳舞。”
王长天看看两个女人，示意江煜先选，江煜摆摆手，“我不会。”
“那我去了。”
江煜点头，王长天起身勾着左边女人的腰朝舞池走去。
叶耀祖看一眼离去的两人，走过来坐到江煜对面。
“江处员，李主任向上面邀功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
“这次庆功宴是丁主任邀请的。”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诶，你想啊，如果这事成了，庆功宴还能是丁主任请？还能有这心情？”
“叶处员消息倒是灵通。”
“这也不是灵通不灵通的事儿，刚才一来，就见李主任和丁主任两人脸色大不相同，
一个竭力压制郁火，一个稍显得意，都不太明显，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啊。”
“叶处员，江处员，上楼！”那边，唐明文朝两人喊。
叶耀祖站起来，“走吧，江处员，去包间。”
江煜起身，两人上楼。
76号重要人物基本都来了，一个豪华大包间里，丁渠默和李士名为东道主。
大圆桌上面没什么菜，倒是有很多酒，江煜捏捏眉心，真是想爆粗口。
“今天高兴，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喝酒。”丁渠默举起小酒杯，里面满满的都是白酒，笑容满面。
大家也都举起酒杯来，丁渠默突然朝江煜一个虚按，“江处员就少喝点，示意示意就行。”
“那就谢谢丁主任了。”
众人开始祝酒灌酒，片刻不停。
酒过三巡，丁渠默红着一张脸，“好了好了，过年不好喝这么多酒的，大家都带助理了没，晕头转向不好开车的，让各自助理把你们好好送回家去。”
说着，丁渠默开始往外走，开门，众人随后。
江煜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在最后，一言不发。
王长天走在半路上，说内急，丁渠默一挥手，他便去了，众人继续往下走。
从过道出去，避免经过人山人海的舞池。
出去后，迎面的冷风让十几个人渐渐清醒过来。
没有灯光的角落里，几只黑洞洞的枪口静悄悄没在里面，无人察觉。
忽的，一声刺耳的巨响划破清冷的夜幕，唐明文中枪倒地，枪子正中眉心，不偏不倚。
其余人慌乱地看着四周，还没等他们发现敌人在哪，第二枪又开出来，打中叶耀祖膝盖，叶耀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膝盖已经碎裂。
在第二枪响起时，江煜就看见隐在暗处的刺杀者，他迅速摸出枪打开保险栓朝那边一开，一个乔装成车夫的人就倒地不起。
双方瞬间展开枪战，闲人退散。
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人带着连贯的枪声出现……顾梵！
丁渠默和李士名下意识找寻王长天的影子，他却并不在这里。
两人对看一眼，一个吃惊，一个痛恨。
眼见着对方攻防见效，顾梵不好再攻击，便下令自己人撤退。
吴大宝上车就追过去。
李士名紧紧攥着枪怒吼，“把王长天给我找回来！”
“是是是。”身后祝惠生赶紧跑回百乐门找内急的王长天。
江煜开车回到别墅，看见关新，一笑。
第二天，本就短暂的假期就这样仓促结束了。
一大早，昨晚所有到百乐门的官员全部聚集在会议室，包括王长天。
对于王长天来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对于76号两位处员来说，这是决定自己尊严与声望的时候。
会议室里出奇地安静，众人的呼吸分成几派，有人急促，有人平稳，有人气愤，有人跃跃欲试。
他们的呼吸，和他们的表情几乎是同步的，跃跃欲试的人，盯着两个处员位置：唐明文当场毙命，叶耀祖膝盖骨粉碎，再无走路可能。
有人平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人愤怒，第二三厅厅员敬超、秦德禄与叶耀祖素来交好，如今好友遇难，罪魁祸首首当其冲就是王长天，他们怎么不气愤！？
“王厅员，你该说说为什么了吧？”李士名压抑自己的愤怒，把这些天所有积愤，一点点爆发出来。
“我去上厕所去了，真的。”王长天极力为自己辩解。
“这么巧？你刚上厕所我们就遇难，而且带头人居然是你的助手顾梵！？
76号一连失去两个高官，就凭你去上厕所了？”
丁渠默和王长天算是旧识，他又将本该属于李士名的功劳暗暗夺到自己手上，为了不让自己受牵连，自然要为王长天辩解。
“这肯定是军统的计谋，要我们内讧。”
“计谋？？”李士名咄咄逼人，“王长天底子本来就不干净，还需要什么计谋！？”
“我们失去的是两位处员……”
丁渠默还没说完，李士名就抢来，“这可是总务处和情报处的处员，丁主任怎么说得那么轻松？？”
王长天实在看不下去李士名再这样得寸进尺，否则自己本来就有嫌疑，再被他这么一挑，所有人都会误会自己。“整个军统上京站，大半个都让你们端了，我还有背叛的必要吗？？”
“那是因为你们想做笔大生意！”李士名丝毫不松口。
“呵呵，”王长天冷笑一声，“大生意？是上京站大还是76号大？要说大，你们还不如特高课！”
王长天这话很刺耳，但也有理可敲。
“恐怕，顾梵的目标是我和丁主任吧？”
李士名眼如利剑，直指王长天。
丁渠默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接上，“按照当时情况，对方想干掉我们不麻烦，可是却选择两位处员，不可不说居心叵测，
不管王厅员当时在不在现场，如果他们都要进行刺杀，那么，李主任，你所说的，就冤枉人了。”
“越是心虚的人，越要张扬喊冤。”李士名只瞄一眼丁渠默，又看向王长天。
“我没什么好说的，”王长天紧绷的身体突然一松，往后一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啊，那我们今天就去搜搜你的家！”李士名霍地站起来，一指指向王长天，似将多日恩怨积蓄。
“李主任！”丁渠默拍案而起，只要一搜家，不管王长天有没有什么嫌疑，他的面子就丢了，这76号，岂不是轮到他李士名做主了？！
“丁主任！”李士名丝毫不让，大拍朱漆木桌，“请你公私分明！”
两人战火熊熊燃烧，让会议室的氛围凝固，白热化的战局在悄悄展开。
“两、两位主任消消气……”吴大宝慢慢站起来挥手劝和。“这搜不搜是一回事，两位主任可不能乱了和气让外人笑话，刚刚我的助手进来说，次井来了。”
两人一听藤原身边的次井来了，才慢慢缓和下来。
厚积的白热化等不到薄发，无疾而终。
离开会议室，江煜、吴大宝、晋光等人就带着打手去王长天的别墅里找证据。
所有人毫无遗漏地找着，别墅每一个角落都找遍，连桌子脚下都抬起来看过。
打手们开始汇报，没找到。
吴大宝不相信，怎么可能找不到？？
“再找，我就不信了，把觉得万万不可能的地方都找一找！”
“是！”二三十个打手又跑向各处开始寻找。
江煜站在一边，看见白青梅坐在那头沙发上，垂着脑袋，不知在干什么。
他走过去，发现她手心里紧紧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应该是怀表。
“王夫人。”突如其来的喊声让白青梅吓一大跳，尽管江煜喊得是那样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