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被人眼光扫的发毛,拿了脚凳放到地上,又将手伸向马车帘子,尽最后一次努力劝道:“大娘子,您别下来了吧?您来这儿干嘛啊?”
雀儿的手自打从洗衣房回来之后,已经养好了,平日里干的活儿远远没有青燕几个多,自然白净细嫩,此时一只白生生的手搭到雀儿的手上,顿时将雀儿的手衬得黯淡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姿娇小的小娘子踏着脚蹬出了马车,只是戴着帷帽,看不清楚长相,虽然如此,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忍不住向这边儿张望。
雀儿浑身不自在,也不晓得为什么大娘子要来这种地方,总不会是怀念前些天在这里英勇揍人的壮举吧?
郭碧玉虽然带着帷帽,却不是怕旁人看的,她上辈子后面几年就在这种地方厮混,实在是太熟了——她纯是怕雀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老胡有些不放心,道:“大娘子,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可要小的陪你过去?”万一真出了事儿,他也担不起啊!
郭碧玉走到他旁边,掀起了帷帽,突然笑道:“老胡,你现在再后悔可有点晚了。”
老胡觉着大娘子的眼睛亮的吓人,一时间哽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吓唬你的,你放心吧,不能出什么事儿,你看好马车,回头赏你。”郭碧玉轻飘飘的说完了,便向南边儿巷子里走去。
那天晚上,她也忘了问扬羽住什么地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她问了,扬羽估摸着也不会告诉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娘子。
她去的这一代嘉会坊,主要是乐户们聚集的地方,说穷,倒不是很穷,只是大多是都是贱籍或奴籍,平时人家并不叫这里“嘉会坊”,只是叫乐户巷子。
扬羽那日下了桥,却是想向这边跑的,想必大差不差应该在这里才对。
巷子中传出丝竹管弦之声,脚下的路也算是干净整齐,偶有行人,都是穿着普通,看到郭碧玉和雀儿却也不太奇怪,常有乐伎出门应酬酒局,自然穿的要光鲜一些,只是像这两个小娘子两手空空的倒是少见。
郭碧玉自顾自的往里面儿走,突然有个人斜刺里窜了出来。
雀儿的心肝都跟着一颤,定睛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郭碧玉道:“喂,小孩儿!”
那孩子止住脚步,看到两个小娘子站在过道里,前面那个带了帷帽的那个正他招手道:“你们这里有个漂亮的大哥哥,姓扬,你可知道么?”
“十指儿家的那个吗?”
郭碧玉哪知道十指、九指的,胡乱点头道:“对,他家住在哪里?”
那小孩儿就侧身指着里面道:“往里头一直走,走到头,再往西边儿走,有个墙塌了半边的小院子,就是他家。”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是去找他的吗?他这会儿应该不在家,他爹凶得很,大娘子要小心呢!”
郭碧玉想了想,蹲下来,拉过那孩子的手,拈了一枚铜钱儿放到他手里。
雀儿看见那小孩儿手心黢黑,也不知道是泥还是别的什么,大娘子的手偏偏还拉着,她简直都要晕了,道:“大娘子,他的手!”
她声音大,那小孩儿抖了一下,便要将铜钱还给郭碧玉,郭碧玉回头狠狠的剜了一眼雀儿,道:“闭嘴!不然你就出去!”
雀儿自然看不见郭碧玉用眼光剜她,可是她意识到大娘子极度不高兴!她嗫嚅了一下,没再出声。
郭碧玉这才柔声道:“你拿着,跟我说说扬……扬家哥哥的事,他爹为什么凶的很呢?”
“他爹爹喝酒啊!每天都喝,喝多了不是打就是骂,反正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娘说哥哥是个好的,就是没投个好胎。”
这话郭碧玉很同意。
她道:“能带我见见你娘吗?”
雀儿扯着郭碧玉的袖子:“大娘子,您……”
“闭嘴。”
她按照那孩子指点的方向,走到了尽头,再向右边拐了个弯,果然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院墙塌了一半的破落院子,就连木门也有半扇是脱了框的。
按照那个小孩儿他娘的说法,扬羽的娘亲很早就没了,起码这周围的邻居,没有人见到过扬羽的娘亲,当年扬十指——对,这奇怪的名字就是扬羽他爹的名字——带着没几岁的扬羽搬到这里,那会儿,扬十指还不像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呢,郭碧玉站在不远处,嘴角抽动。
院子里正传来一阵阵嘶哑的叫骂声。
“扬羽,你个小兔崽子!你把钱藏哪儿了!”
然后就是一声瓶子被摔到地上的声音。
“有种你别回来!要是敢回来,老子要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