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玲许久没有说话,水清看她眼角的泪珠滴落下来,把一整包纸巾递过去。
吴夏玲轻轻地擦掉眼里,小心地没有把脸上的妆弄花,“我不是为他哭,不过是结束一段感情罢了,谁还能离不开谁呢?明天地球照样这么转,太阳照样那么升起,我难过的是我自己,追求事业,没有事业,追求亲情,没有亲情,追求爱情,没有爱情,只虚长了年纪,虚度了光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午饭过后,黎水清开车把吴夏玲送回公寓。吴夏玲一路安静得可怕,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此刻像是被抽干了精神的干尸,萎靡不振。
黎水清忍不住问道:“你发泄出来吧,烟、酒,我给你准备,或者你想去酒吧?去KTV?”
吴夏玲摇摇头回答:“我只想回家。”
但在路过超市的时候,她们还是进去买了很多食材回到公寓,这边烧得滚烫的铁板,抹上从牛排边缘切下来的油脂块,出油后牛排丢上去,滋滋滋炙烤,三分钟后翻面,再等一会直接上盘子。那边蒜片、小蘑菇、迷迭香,配个红酒酱汁。冰菜、卷心菜、薄荷、小番茄、小黄瓜、虾仁、芝麻酱、花椒油、香油做个蔬菜沙拉,现买的炸鸡、卤水鸭翅、泡椒凤爪、五香花生等等,不中不洋地摆满茶几。
水清在包包里找出止痛药和抗过敏的药物,放在一旁,打算一会儿吃点东西垫肚子之后吃两片,有烟有酒,她今天不会好受,但和吴夏玲的难受比起来,她这点不算什么。
酒不多,买了啤酒和红酒,还有吴夏玲家中储藏的桂林三花酒,倒在茶杯里,不中不洋的。平时不抽烟,甚至有些厌恶烟味的两个人,此时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摇晃酒杯。水清抽的薄荷爱喜,吴夏玲夹着熊猫,很快堆满半个烟灰缸,桌上还有绿摩尔、黄鹤楼、中华、七星等,都是吴夏玲从家里或者出去旅游的时候淘来的。
她们窝在客厅的茶几旁,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在酒店开一间房,躲起来偷偷地抽烟喝酒,水清这么多年来从未认真想过她与夏玲这么做的原因,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或许只是想和她们长期严格家教形成的价值观对抗,又或者只是好奇烟和酒有什么魅力,让这么多人爱不释手。
“看什么片子?”吴夏玲把DVD摆了一地,国内的,国外的电影,全是未删减版的。
水清看了一圈,说“竟然有《色戒》,多老的片子。”
“《色戒》哪算老,《TwentyninePalms》还算老一点,而且那不叫老,叫经典。”
“哎,用词真好,‘经典’,我们也算是‘经典’女人了,就看那部吧。”水清指了指夏玲右手边的《TwentyninePalms》。
吴夏玲将影片投影到白墙上,关了主灯,留下微弱的壁灯。水清将牛排切成条状,放到口中,鲜嫩多汁,给吴夏玲也投喂了一块,电影和烟只是下酒菜,这样的环境,能让她感到无比地放松。
电影里男女主角发展到一个阶段,性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手段,他们因为相互之间的强烈欲望难分难舍,疯狂地相互索取和追求,却又总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吵,因语言不通而备受折磨,最后只有性使他们每天都几近崩溃的关系得到愈合。
吴夏玲家里装了新风系统,又开了空气净化器,即使烟雾缭绕,空气也不会很差,正应了那句话:年纪渐长之后,边养生边堕落。
黎水清抽了一口烟,在烟进入鼻腔之前呼出来,她的生活和她的名字一样,如清水一般没有味道,大抵像电影里男女主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性格才有资格成为电影艺术吧。看到吴夏玲眼泪从腮边滑过落下,在电影光线变幻中格外让人怜爱。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失恋,你也是那么哭的。”黎水清说。
吴夏玲眼神有些迷离:“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我都不记得了,那得多少年以前了?”
“高中,当时你坐在我旁边,我想要是你哇哇哇地哭起来了我该怎么办,不过你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哭起来竟然是梨花带雨的类型,把我吓呆了。”
“谁还没哇哇哇哭的时候呢?”夏玲灌了一大口酒说:“想想我小时候还蛮惨的嘛,奶奶身边的拐杖不离身,我哭大声她的拐杖就挥过来,时间久了,就养成习惯了。话说回来,我倒是没看你哭过,你说你是不是泪腺有问题?”
“怎么可能,我打呵欠的时候眼泪可多了。”
“那怎么能算。你还记得我们那次被拦路抢劫么?那次可把我吓坏了,其实我当时真的完全懵逼。对方五六个人呢,你怎么敢和他们谈判,最后还把那个头头打了。”
那是她们大一的时候,吴夏玲来黎水清的学校找她,晚上大约九点多,她们看完电影回学校路上有一段的路灯坏了,那几个人躲在旁边的巷子里,她们经过的时候围过来,说借点钱花花。黎水清看出他们几个人身高虽然高,但长相颇为稚气,像是初中生的样子,最多是高中,劝诫他们赶紧回去,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其实她知道那附近之前因为交通混乱事故频发,安装了好几个摄像头,心里有底气。其他几个人都有退缩的意思,但领头的那个孩子嘴硬,坚持要钱,她当时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年纪轻轻学人抢劫,我替你爸妈教训你!一巴掌到他脸上,再一脚踹他膝盖,趁他疼痛弯腰的时候抓住他的领口,一个用力就将他摔到地上,朝他肚子踹了几脚,然后拉着吴夏玲赶紧跑。
“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是不是混过?还是练过?反应那么快,身手很厉害的样子,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太TM帅了。”
“我没混过,但练是练了一些的,我爸不是转业军人么,五岁的时候就逼着我凌晨六点起床和他跑越野,练哑铃……估计是把我当男孩子养吧。”
“是了,你提过,我们小时候的经历倒是很像,只是方向不同,难怪你这么坚强,好像没什么可以让你哭的事情。”
“有吧,大多不记得了,大概我天生冷血吧,哭出来的少,最近倒是常容易流泪,看到升国旗也感动得流泪。”
“老了的表现,哈哈,再过两年,你估计就要和我一样以泪洗面了。”吴夏玲一边擦眼泪,一面对她说,“你看,眼里就自己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