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已近至百丈。依稀可辩那六艘蟹船上,众军士身着戎装,手执弓箭、钩镰等各式水战兵器,利刃在艳阳下分外夺目。
追兵没有继续射箭,六条蟹船紧紧咬了上来。
昆仑奴不知道从哪变出偌大弹弓,弓身是乌木,弓弦是蟒筋。千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一言不发,旋见他弯弓如满月,接二连三发射弹珠,撞在追兵盔甲上砰然迸裂,粉末飘散,弥漫在海天一线,即便琅琊王再想放箭,也被遮蔽了视线。
千落好奇地捏起一颗弹珠,粗看是用粘土拌了蛋清,再用猛火炙烤而成,制作简便,效果惊人,
射到最后,昆仑奴将弹弓略向上抬,一口气射出十数颗弹丸,砸向最先追来的蟹船,集中在桅杆中间一点,直射得木屑四溅爆响连声,迸起大片烟尘。
船小,桅杆也细,哪经得住他连续猛射?刹时间千疮百孔,马蜂窝一般,没多久就轰然断作两截,末梢斜插入水,挡住后方蟹船的去路。
危机暂退,尚让包扎好伤口,不肯继续往沧澜海深处行船,他指着前方越来越浓的雾障,“海市蜃楼,暗礁飓风,一旦迷失路径,再大再好的船也逃不脱。”
千落眨眨凤眸,她曾经教幼稚园的小朋友制作指北针:银针一根,蜡烛两只,铁丝一段。在蟹船上就地取材,先用铁丝缠住银针,放在烛台上烧红,淬入冷水中冷却,浸的时候银针磁化成南北方向。
弄完这些,她又摘下尚让腰间佩戴的铜环,在正中央穿出一个小孔安置磁针。
众人死活不肯相信此物能勘定方位,执意转舵驰向曼沱江心,边走边校正方位,惊讶地发现这个怪怪的圆盘真的管用……
一个时辰之后,江岸崖壁遥遥可见。
来不及惊喜或松一口气,琅琊王领来的六艘蟹船,已经沿途分散开,布置成口袋状,静候他们憋不住了自投罗网。
朱堇、朱雀隔江相望,江路被阻,只能绕道下游沧澜海,这片海域雾障弥漫,即便琅琊王占尽天时地利,也不敢擅入。
尚让掉转船头,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相信千落和她的古怪圆盘。
朝着北方疾驰十日,蟹船上的饮食清水所剩无几,又遇上了几次风暴,船体开始破损。好在素鸾自幼在此长大,根据沿途遇见的几处小海岛,断定船已经靠近朱雀境内,只要继续前行两日,就出了沧澜海,进入它的支流曼沱江,抵达王朝设在那里的紫石戍。
千落晕船,吐得天黑地暗,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守着她的简易罗盘。这个东东的效用,众人心服口服。
蟹船有惊无险地绕过险滩、激流、暗礁,眼前一马平川,像极了千落前世老家旁的扬子江。
她俏生生立在船头,看着两岸巍巍青崖,随口盗版李太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得意了没一会儿,蟹船轱扎扎停了下来,前方水下设了障碍,搁浅了。
“曼沱江的源头是昆仑雪山,这个季节春暖雪融,水位应该够深,足以让我们的蟹船通过才对……”
昆仑奴拧眉沉思,脱掉外衣,跟着四个最有经验的水鬼潜到水下,弄清了原委——江底堆满巨石!
己方对付追兵的损招,反被用在他们身上。
“清理掉这些巨石,需要多长时间?”
昆仑奴抱着暖炉热身,面有难色:“最少也要三天,水下清理和水上不同,必须屏息潜入……”
“那就绕道,从其他地方回朱雀城!”千落脱口而出。
昆仑奴苦笑,“这里是澜沧海回朱雀城的必经之地……”突然他抬起头,“不好!有埋伏!大家马上弃船登岸!”
千落暗骂琅琊王阴损,看了看四周山高林密,不知道有没有藏着毒蛇猛兽,心里有些怯。??
素鸾也迟疑:“我们沿着曼沱江行船,很容易就可以抵达朱雀城,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回沧澜海,反正现在有了定海神针,不怕迷路。如果弃船登岸,万一遇到伏兵……”
四个水鬼缓过气来,也搓着手建议,“尚将军,鸾姑娘,不如我们滞留三日,清理了江道再走?”
“沧澜海域盗匪横行,我们的食物清水又所剩无几,“昆仑奴不等两人答话,抢先开口:“退回去不可能,清理江道更是徒劳无功,曼沱江上距离我们最近的关隘紫石戍,隔了三百里,随处都可以扔下巨石,捞之不尽。就算清理了这次,前方或许还有阻挠。至于说遭遇伏兵,现在已经遇到了,不然怎么解释这些巨石?”?
千落知道要翻山越岭,特意换上素鸾的戎装,腰带绑得紧紧,勒出漂亮纤细的蛮腰。
水鬼们刚想放下蚱蜢舟渡人,山崖密林后突然飞出无数冷箭,阻止众人下船。
箭矢如雨,悉数落在水中,放箭的人围而不攻,似乎在等待什么。
昆仑奴冒险爬到船头察看,只见高崖密林深处,隐隐有盔甲映着日光闪耀。他沉吟半响,扭头问尚让:“御姬来朱雀城,左相有没有派人接应?”
尚让大惊:“这些伏兵拿我们当诱饵?!”
话音刚落,南侧崖壁上遥遥传来喊话声,“船上是尚将军吗?”
“正是末将!小心有伏兵!”
尚让指挥众人躲进船舱,免被流矢误伤。
昆仑奴稍一迟疑,挥掌把千落拍进江中,拉着魏供奉一起跳下。入水后他不急着往岸边靠,冒着刺骨的江水躲在船舷下。
三人落水的刹那,无数只箭身绑满桐油的火箭,射向蟹船,火借风势,转瞬燃成火海,没来得及跳入水中的将士,或中箭或被焚,惨不忍言。
伏兵躲在崖北,援军身处崖南,隔着水面大眼瞪小眼。
蟹船上数十人,除了尚让领着素鸾,昆仑奴背着千落拉着魏供奉,就只剩下那四个水鬼跟着,疾速沿一道窄缝穿过山崖。
眼前冒出几十个高大彪悍的侍卫,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尚让急忙朝对方拱拱手,“七杀军尚让,有要事求见左相!”